044
“……”沈知言有点搞不清小女孩的脑回路,她半蹲下身子，揉了揉她的小脸蛋：“小孩儿，你刚不是喊我姐姐来的吗,那我当你妈妈不是差辈儿了？”
“没有,你和我妈咪举行婚礼就可以了呀。”小姑娘人小鬼大,甚至试图说服她：“我妈咪可有钱了，而且她很温柔很漂亮！”
“小孩家家儿的,你知道举行婚礼是什么意思么？”沈知言觉得有点好笑,望着对方那双闪亮的小眼睛，和她解释：“结婚的前提是要有爱情,不然……”
沈知言又有点说不下去。
她为什么在一个小孩子面前跟她谈大人的话题？
她能听得懂吗？
“算了,你吃饭了没有啊？”沈知言从包里拿出来一个小包装的面包,笑着问她：“要吃吗？”
那包装袋在灯光下反着光，上面的面包图案中间巧克力奶油夹心,看着格外诱人。
小姑娘就是趁着护士出去给她拿晚餐的时候，趁着病房里没人趁机偷跑出来的，到了这会儿已经饿的不行。
一见沈知言给她面包，她伸出手就要拿面包。
沈知言在她抓到前收回手,手指对着包装袋一个用力，给她把包装袋拆开,随后把面包重新放到她手里：“吃吧。”
小姑娘显然是饿急了,吃的有些着急，大口咬下去，紧接着便想直接咽下去。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她提醒完，又维持着单膝半蹲的姿势望着她：“我说小孩儿，你一个人偷跑出来就不怕危险吗？”
“才不会！”她单手握着面包,随后用空出来的小手指着花园不远处三三两两围聚在一起聊天的老人家们：“他们全都认识我，不会有危险。”
沈知言沉默了会儿，望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调皮淘气的可爱小姑娘，稍微有些错愕。一个孩子究竟是在这里住了多久的院，才能和这里的大部分病人混熟。
而小姑娘她对医院也很熟悉，能一个人跑来花园里来，而小姑娘的活泼好动显然是早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你为什么住在这里啊？”沈知言望着她的眼睛，语气温温柔柔的，再一次提醒她：“吃的慢一些，我没带水过来。”
小姑娘听了她的话，片刻后，难过的低下了头。
“因为眼睛不舒服。”她指了指自己漂亮的眼睛，敛着眼眸：“我偷听妈咪和医生讲话，医生说可能以后会什么都看不到了。”
沈知言默了会儿，才伸出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
就算她不是一个孩子，是一个成年人，此刻任何安慰的话语似乎也没什么用处。
“我不想什么都看不到，我怕……”小姑娘压低了声音，抬眸望着沈知言，随后主动握住她的手：“漂亮姐姐，如果我什么都看不到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沈知言认真的告诉她：“当然，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里面的光彩像是一瞬间被点燃，却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难过道：“可是如果他们都喜欢我，为什么不来这里看我呢？”
沈知言有点不知道怎么安慰。
她并不太清楚欣欣口中的那些“他们”指的是谁，兴许是指的她的其他家人，秦清雾好像从来没告诉过她，对方的家庭状况。
“姐姐也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医生，不过她不在国内。”沈知言轻声向她保证着：“等我去问问她有没有办法，针对治疗你眼睛的情况，好吗？”
小姑娘乖巧的点了头。
兴许是这句话起到了作用，小姑娘竟然主动向前一步，坐在了她半蹲的腿上。
沈知言只能后仰着上身，后背倚靠在粗壮的树干上，双臂还着她，担心她一个坐不稳摔下去。
沈知言小声提醒她：“你吃完了咱们就回去了哈，我刚看到医生护士都出动了，肯定是为了找你。”
小姑娘没应声。
漂亮的小眼睛转来转去，显然是想着怎么糊弄她。
沈知言正想继续再哄几句。
眸光不经意一瞥，看到了附近的摄像头正缓缓移动着，最后定格到了她和欣欣的方向。
“你不回去也要回去了。”沈知言指着摄像头的方向，觉得有点好笑，故意提醒她：“你被发现了，小孩儿，你暴露了啊。”
欣欣小朋友噘着嘴：“真讨厌！”
沈知言没忍住笑出来：“哈哈哈，喂，你是不是觉得你偷跑出来还挺对的？”
小姑娘没回答，想到什么，直接期待的望着她，又讨好的试探：“漂亮姐姐，你能请我再喝一瓶饮料吗？”
“能能能。”沈知言指着远处住院部大楼的方向，告诉她说：“我记得五楼有饮料贩卖机，你想喝什么样的，待会儿自己挑。”
“姐姐太酷了！”小姑娘欢呼起来，直接去搂她的脖颈：“姐姐你是我见过最酷的大人！”
沈知言眼角眉梢挂着笑，告诉她说：“必须的，我也觉得自己是最酷的大人！”
她俩这一大一小的有趣对话，让附近几个原本在聊天的老人家乐呵呵的笑起来。
沈知言听着他们的笑声，顿时有点不好意思，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谁知道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下意识回过头，还以为是医生和护士已经找过来了，正犹豫着怎么帮小孩儿解释。
没成想却看到了吴桂澜和沈宝雨。
沈知言眼中涌出了几分错愕，吴桂澜和沈宝雨今晚竟然也在医院？
她忽然想起来，沈灼灼在电话里告诉她说，沈宝雨今天身体不舒服，所以吴桂澜要带她去医院看看。
吴桂澜手里还拿着一个白色的透明袋，里面放着一些打印出来的大小不一的纸张，袋子上印着蓝色的沧江松济医院六个字，显然是已经去见过医生做过检查了。
沈宝雨站在吴桂澜的身后，身上穿着沧江六中的校服，长发束在身后扎了个马尾，清瘦的身体被松垮的蓝白校服包裹住。
沈知言觉得沈宝雨比上次见面时，看起来更加清瘦了，而且似乎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只安静的站在吴桂澜的身后，甚至不抬头看她。
“你怎么在这儿？”吴桂澜望着她，又看向她怀里的陌生小女孩，蹙眉：“这是谁？”
沈知言轻抱了小朋友的胳膊，她就很配合的用力一跳，黑色的小皮鞋踩到了平地上。
沈知言随后站起来，她腿因为蹲了太久有点发麻，不太自然的走到沈宝雨身前，随后伸出食指，指尖轻轻点了点小丫头的肩窝，笑着问她：“你见了姐姐都不喊人呐？”
沈宝雨一怔，有些紧张的抬起头来，四目相对，沈宝雨又低下头去，小声喊了声：“姐……”
沈知言仔细打量着她的状态，片刻，收回视线，懒洋洋的应了一声：“昂。”她扭过头去看吴桂澜：“这是我朋友的女儿，刚遇到了。”
吴桂澜对秦可欣是谁并不关注，她望着沈知言，在思考着怎么和她开口。
“你让我明天回沈家的事情。”沈知言察觉到对方的犹豫，主动说道：“沈灼灼告诉过我了。”
“她嘴巴倒是挺快的。”吴桂澜似乎没料到沈知言已经知道了，“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沈知言和沈家人的关系从她小时候开始便势同水火，那些和她同龄的孩子讨厌她，沈知言就加倍让他们讨厌回去，久而久之她就像是游离在沈家之外的人，双方彼此排挤，互不相让。
沈知言沉默了会儿，终究没说话。
“这样就对了。”吴桂澜提醒道：“终究还是一家人，你能主动和灼灼修复关系，这也是好事儿。”
她说完，正要进入主题。
沈知言望着沈宝雨，关心道：“小雨你怎么了？怎么又不舒服？”
沈宝雨犹豫的抬头，望向她张了张嘴，似乎是有话想对她说。
沈知言走近了她几步，问她：“你哪里不舒服？”
吴桂澜却皱起眉头，没好气道：“哪里是不舒服，她就骗班主任说是头疼不想去学校，一检查什么事儿都没有，就是装的。”她说完，又瞪了沈知言一眼，说：“你当初也是这么骗我的，你妹妹好的不学学坏的，一天天的不让人省心。”
沈知言没应声，只望着沈宝雨，她想听沈宝雨亲口说怎么了。
然而对方在听了吴桂澜的话之后，顿时身体一僵，原本没有太多神采的眼睛里也瞬间沮丧下去，怯懦的低下了头。
沈知言觉得她似乎是在自责，她为了什么自责？
因为吴桂澜的话？还是因为吴桂澜连带着把她也一起教训了……她因为连累她被骂而愧疚？
自从吴桂澜和沈禾雍婚姻出现矛盾以来，吴桂澜便带着沈宝雨回了娘家住，她把所有的经历都放在了沈宝雨身上，哪怕居住在一个城市，沈知言也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她只从吴桂澜的口中听说沈宝雨在学校成绩多好，多受老师和校长的器重，对她其她的状况却一无所知。
沈知言觉得她和沈宝雨需要聊聊。
想到这里，沈知言看向吴桂澜：“妈，我想……”
“不可以，”吴桂澜皱起眉头，打断她：“明天你必须回沈家，我已经和你部门主管打过招呼，明天你不用上班。”
“可是沈宝贤讨厌我。”沈知言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和她解释：“沈家也不欢迎我，我明天回去他们真的能满意吗？”
“你管他们做什么？你明天回老宅是你爷爷和你父亲的意思，你爷爷想亲自和你聊一下，你和秦家四小姐的事情，既然你不认识对方，直接对你爷爷解释清楚就好了。”
沈知言敛下眉，淡声问道：“你是打算原谅沈禾雍了？”
沈知言毫不客气的直呼其名。
“那我能怎么办呢……”吴桂澜叹了口气，又看向沈宝雨，无奈对沈知言压低了声音道：“孩子，你知道大人的世界，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你现在还小。”
她说着，就要抬手去拍沈知言的肩。
沈知言却直接后退一步，躲开了。
吴桂澜的手僵在半空，随后又缓缓垂下去。
“原本我也以为，他出轨在先，我势必要和他离婚。”吴桂澜无力的闭了闭眼：“可我回沈家不是为了和他怎么样，而是下个月就是小雨的钢琴表演了，父母都要在场，不然她同学会更加排斥她。”
“……”
沈知言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吴桂澜知道她没办法理解，在她眼里，沈知言一直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儿，哪怕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她依旧还像以前那副样子，唯一让她欣慰的就是她学会了装乖，收起了年少时期的满身戾气。
吴桂澜再一次对她提醒道：“明天你回来，对你爷爷好好解释，他会信的。嗯？”
沈知言没应。
她望向沈宝雨，小姑娘眼神期待的向她望过来，原本沉寂的眸子似乎在灯光的照射下，总算有了点光彩。
“嗯，知道了。”
见她答应了，吴桂澜满意的笑起来，想到什么，又提醒她：“你明天别惹事儿，知道吗？你离职的事情你爷爷和你父亲都不满意，你如果再做出什么，他们——”
“其实我想知道。”沈知言忽然抬起头，望向吴桂澜，轻声问她：“您知道沈宝贤每次见了我，都阴阳怪气骂我一句，一身反骨吗？”
吴桂澜顿了顿，才对她解释：“孩子，你凡事换位思考一下。你以前是不是总打他们，才让他们心里有火气……”
沈知言再一次沉默下去。
吴桂澜不知道她有没有想开，也不知道她听没听懂道理，再一次提醒：“明天记得回来。”她顿了顿，放缓了语气问她：“你生日有想要的礼物吗？”
沈知言摇了摇头：“没。”
吴桂澜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想到沈宝雨还要去练琴，便带着沈宝雨匆匆离开。
沈知言望着她们逐渐走远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想到身后还站着一个小尾巴，这才收回视线。
欣欣小朋友已经抓住了她的手，在刚才她们聊天的间隙，小朋友一个小面包已经吃完了，另一只手里只剩了包装袋。
沈知言顺手接过来，小姑娘指了指不远处的垃圾桶：“在那里。”
沈知言弯了弯唇角，正想夸她眼神好，想到小姑娘的眼睛，她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沈知言把包装袋丢到右边的垃圾桶，就听到小姑娘一声清脆的发问：“姐姐，你妈妈不喜欢你吗？”
沈知言愣住了，向她看过去：“这你都能看得出来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随后用力的抓住她的手指，才说：“别怕，就算你妈妈不喜欢你，欣欣也喜欢你。”
“……”
沈知言弯下腰，用力把小姑娘抱起来，她把她抱在怀里，小姑娘的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柔软的发丝贴着她的脸颊。
沈知言承认，在这一瞬间，她竟然被一个孩子给感动到了。
沈知言一路带她回了住院部，路上对遇到的护士解释了几句情况，她原本想直接把孩子交给医护人员的，但是小姑娘非要让她带着去住院部买饮料。
无奈之下她也只能亲自送对方回去。
在贩卖机前抱着小丫头让她选，小姑娘选了一瓶提神的灌装饮品，天都黑了沈知言怕印象她睡觉，自作主张给她换了小瓶的牛奶。
小丫头手里拿着牛奶，一路嘟囔着：“说话不算话的大人一点都不酷！”
沈知言反驳：“小孩大半夜不睡觉才不酷！”
“明明是你说话不算在先！”
“呵，那你找你妈妈告状吧。”
“……”
沈知言一路把她抱回507VIP病房，护士小姐已经等在那里，见她把孩子送回来瞬间送了一口气。
她刚才已经接到了监控室打过来的电话通知，说欣欣小朋友已经找到了。
“欣欣，你怎么又偷跑出去了？”护士小姐蹲下来，望着眼前调皮的小姑娘。
沈知言笑了笑，抱歉道：“给您添麻烦了。”
护士小姐有些惊讶的望着眼前的女人：“您是……”
她还以为对方只是好心把小朋友送回来的病人，但对方熟稔的语气又让她有些不确定了。
沈知言礼貌解释：“我是她母亲的朋友。”
“原来是这样。”护士小姐笑了笑。
五分钟前，监控室打来电话的时候，保安说秦小姐也在那里，也是秦小姐说欣欣小朋友目前很安全，不用麻烦大家再找了。
护士小姐微笑道：“那我先出去了，您如果有什么需要，或者离开的时候，可以打电话喊我。”
她主动把时间留给了小朋友和她的家人，又指了指桌上的座机，座机旁边就贴着电话号码。
沈知言正要说自己马上就走。
秦可欣却拉着她的手，说要带她去阳台看她的新油画。
沈知言无奈，也只能对护士小姐笑道：“那我再陪她一会儿，您先去忙。”
护士小姐应了声好，随后离开了病房，轻轻带上了房门。
沈知言被小姑娘一路带到了阳台，阳台上被支着一个画板，画板周围的木架上陈列着各种油画创作所需要的材料。
画布上所作的是一副临摹作品，原作她曾经在郑松柏的书房中见过，她每次被郑松柏喊到书房去喝茶，都会面对着墙壁上的那副画而坐。
“小孩儿，你喜欢《乡野天》啊？”沈知言望着画布上被她涂抹了大半的颜色，除了天空部分还留着没上色，又毫不吝啬的夸赞道：“你小小年纪，还能画成这样呢？”
画布上，清澈的河水被天空映衬出一片湛蓝，水边杂草丛生，黄花遍地，一派生机勃勃之景。
整幅画其实并不难临摹，难点在色调鲜艳度并不明显，尤其是天空部分，原作的天空上色层次便不分明，因此这便更加需要十分高超的调色技巧和塑造的技巧。
但是一个孩子，却把整幅画的意境都给表达出来了，哪怕技巧不足。
秦可欣小口喝着吸管里的牛奶，问道：“姐姐你也喜欢画画吗？”
沈知言应了一声：“就还行。”她说完又觉得糊弄小孩儿不好，又补充道：“以前挺喜欢的。”
“那我们一起画天空可以吗？”小姑娘期待的望着她。
沈知言看了眼自己刚换的外套，又看了看病房中只有一个小号的围裙……但看到小姑娘眼里的期待……她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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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江松济医院停车场。
秦雪柠那辆亮眼的豪车停在那里，纵然能来这家顶级私立医院看病的全都非富即贵，然而她这辆劳斯莱斯是全新的车，自然让路过的人不禁驻足看上一眼。
秦雪柠坐在驾驶座上，手握着方向盘。
想到沈知言刚刚下车时，和那个女人肩并肩走在一起的背影画面，她们举止亲密，有说有笑，似乎有聊不完的话题。
一旦这个画面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顿时觉得呼吸都开始变得有些艰难。
比起沈知言之前一次次的对她无视，她尚且还能自我安慰，日积月累的相处之下，对方不可能对她不动心。
可如果沈知言已经有女朋友了呢？
虽然没看清她的女朋友长什么样子，但是能被沈知言所喜欢的，一定是特别漂亮的女人吧。
一想到此，秦雪柠手指用力攥着胸口的位置，身上的力气似乎在一瞬间骤然消失，全身上下都是浓浓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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