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月今日穿了身明亮的绿锦,交领上衣隐着淡黄的花草纹,内衬襦裙于浅淡的光下是深赭色。发髻间簪着的琉璃珠衬得她仿若是一株蔓蔓日茂、永不垂首的花草。
霍起没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他只觉得萧明月像是雨打的烟柳,刨土的地虫,或者天边飘来的乌云。但是,当他望向她微湿的鬓角时,竟忘了身处阴天雨幕中,他似乎觉得光很耀眼,风很缱绻,一身暖意。
萧明月不看霍起的眼睛,只是盯着他的怀里。
她问:“何物?”
霍起快速回了神,将怀中之物解去粗布,漏出光滑圆润的面貌。它果然吸引了萧明月的目光,霍起忍不住扬眉:“安息雀卵。”
正当萧明月想要端详之时,只见霍起突然将安息雀卵砸向亭柱,他来回滚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碾碎之声。霍起剥了安息雀卵的硬壳,这竟然是一只熟的!
萧明月回想起那日霍起与尚林令进温室搜寻安息雀卵,还说此物乃稀世之珍,眼下霍起当着她的面剥开雀卵,可见此物于他眼中并非那般珍贵,究竟是何意?
霍起剥好雀卵,只见卵肉晶莹剔透,泛着膻腥,他递给萧明月时一脸平和:“这是水居先生特地煮给你的,说是补气养血,吃了夜夜好眠。”
萧明月静静地望着霍起,未有动作。
霍起一笑,却笑不及眼底:“你别拂了先生好意,也莫要觉得自己卑贱之身食不得此物,先生博爱,于他眼中天上鸿鹄地下蝼蚁,都是一样的,你明白吗?”
原来霍起意在羞辱。
萧明月如何不明白,她没死于林夫人之手却受辱于霍起刀下,众人都知安息雀卵稀世之珍,连城之价,霍起让她吃下并非怀有怜爱之心,他只是想让萧明月知道,她吃不吃得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给不给她吃。
霍起隐喻她妄想攀附权贵,现在用一只雀卵欲将其打回原形。
霍起神色自得,萧明月沉默不语。
片刻后,萧明月接过了雀卵,她没有霍起想象中那般显露出愤怒之色,也没有欲要辩解的态势,她只是如其所愿接过来,继而咬了下去。
没想到安息雀卵是咸的。
萧明月觉得若是撒些胡椒定能更好吃。
霍起先是眯眼,后是皱眉,看着萧明月旁若无人似的将比自己脸还大的雀卵一口一口吃下去。
他这辈子没见过食欲如此强盛的女人。
“喂……”
萧明月未有理会,将腥膻的雀卵吃入腹中,随后一脸平静地看着霍起。便是此刻的眼神,突然如一根细针扎在霍起的心上。
她道:“先生不会用此物来羞辱我,若他想送什么,定会送些软糯香甜的东西。我知先生向来视你为知己、好友,你却以他名讳行污蔑之事,着实卑鄙。适才你有一句话说对了,先生博爱,所以不会与你计较,可若你明事理,当以此为羞。”
霍起见不惯旁人同自己说道理,可心上的那根针隐隐作痛,竟叫他无言以对。
萧明月垂下眼眸,再次看向霍起时突然唤他:“七皇子……”
“奴婢卑贱之身,着实不配与你同立一檐,共赏春雨,我只愿千里鸿鹄有栖落之时,弱小蚍蜉有撼树之能,将军孤身在外九年,想来世事都能看得透彻,人若有心,天必佑之。”
萧明月说完这番话后,撑开雨簦转身走入雨幕之中。
女子越行越远,于田野阡陌间仿若细柳云烟,让人难觅踪迹。霍起立于檐下始终未动,他感受到雨幕之中传来的清风,将他纠缠已久的心绪陡然拂开,那一瞬间,人清醒了。
隔日,霍起身背月影,腰胯寒霜,一人一马离开尚林苑。云沧苑驻守的霍家军也很快撤了出去。
先前水居见他情绪低沉,贴心问着是否回军营。
霍起说要回家读书。
水居笑:“二十多年没读明白的书,现在读来也没意思的。”
霍起幽怨地望着水居,回道:“人若有心,天必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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