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夫人可就回屋里藏起来独自偷看了。”橙月难掩好奇,她那时在邝府年纪小,很多事情见不着,也记不明白,但庄主大婚那日,高堂座上坐了何人,她是记得清清楚楚。她还记得彼时她老人家瞧着一对璧人热泪盈眶的模样。可大婚之后,这位长辈就消失了,庄主对此也只字未提。
但老妇人认出了橙月,见她这么说,也就改了口,让姜玲珑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瞧瞧能不能过你这些随从的关?”
姜玲珑打开木盒,取出画轴,小心展开。便见画中秋意正浓,她穿着藕色的裙襦,依偎在身穿白练长袍的邝毓怀中,身后大树挂着零星枯叶,而地上落满了金、黄、褐,三色交纵的落叶,此画景重而人小,色彩浓郁却不张扬,若不是画得秋风萧瑟,橙月该直呼是一幅上等佳作了。
可眼下时局,再瞧这画,心头多少有些不痛快。这老妇人怎么这般不明事理,怕不是咒主子呢吧。
“怎么样?”薛老夫人眼巴巴问姜玲珑。
“玲珑多谢薛奶奶画赐。”她却看起来欣喜,拿着细细端详,爱不释手,好一阵才将画轴收好,又放回盒中。
“后面那位小兄弟,”薛老夫人望向姜玲珑身后,苏瑾僩赶紧抬眼,本以为这声小兄弟叫得是自己,却看见老人家直视着乌骓,“你觉得怎样?”
“小的不敢妄评。”乌骓声音嘶哑,却不难听,反倒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沉稳,看起来更担不起‘小兄弟’这一称呼。他躬身作揖,“老夫人墨宝,我家主子定是欢喜。”
“你这小娃娃嘴甜。”老太太伸指隔空点了他一下,又朝姜玲珑邀请,“乖孙媳,你今儿就留下来陪老太太我用个晚膳?你让这些个小娃娃也一起,府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这……”姜玲珑有些为难,老夫人盛情难却,可她担心薛府因此被人盯上。
“这如何能让薛老夫人操劳,我们夫人做晚辈的,才该找天将老夫人请来府里,该由郡主府操持才是。”乌骓在旁解围。
“对对,你看我这记性,”薛夫人一拍脑门,“孙媳你事多,我也没问你安排就留你,”她执起姜玲珑的手,放在掌心紧紧握了握,又不放心似地朝她手背拍了拍,似乎话里有话,“去吧。一切小心。”
四人从薛府出来,姜玲珑就有些闷闷不乐。她心里是想吃这一餐饭的。
“等大仇得报,我要请薛奶奶来府里一起住,天天一起吃饭。”
“哎哟,夫人,小心隔墙有耳!”苏瑾僩压低了声音着急提醒,天晓得梁王还有多少暗影,今天又跟出来多少。
“隔墙有耳?”姜玲珑听了故意大声反问,更是提了个音调,仰头朝天大喊,丝毫不见千金端庄,“梁王你有本事来娶我呀!姑奶奶我等着!”
苏瑾僩一愣,立马捧腹,笑姜玲珑胆大,眼角却见乌骓眸色有一瞬稍纵即逝的冷。没来由地,他立马收敛。
姜玲珑却不管不顾,还拍了一把乌骓臂膀,“你这么不笑?”她故意气他,“本来就模样吓人,还不让自己亲切一点?”
“小的惶恐,”邝毓在人皮面具下皮笑肉不笑,顶着乌骓的模样一脸理所当然,“这模样要笑起来,怕更是要吓坏夫人。”
四人就这样吵吵闹闹地回程,沿途苏瑾僩还给买了糖葫芦。怕被人看出心思,特意买了两串,给橙月和姜玲珑。橙月好久没这样放松下来,还能吃着小食逛街,仿佛邝家灭们,遣云山庄被毁,是梦里才发生的事情。她同苏瑾僩走在后边,从身后看,乌骓身高同庄主一般,和主子走在一起煞是登对,她便突然难受,觉得手里的糖葫芦也不香了。
要是庄主还在,夫人此刻该多开心呀。
梁王可恶。连她一个丫鬟都知道,王不为王,国将不国的道理。夫人心中有恨,欲杀梁王而后快,可她也是为了霖国,不能留这双面暴君。但要怎么杀呢?夫人并没有说。她只是一味高调行事,如今霖羡城里谁还不知道有她谷悍郡主这一号人物?出手阔卓,身份高贵,身边还有一帮身手极佳的侍卫。夫人这是在哄抬自己的声名,来护着府里大伙儿。
护着大伙儿,那她呢?
橙月这超长的反射弧始终转不过弯来,但她知道,主子肯定没计划什么好事。
跟在身后的步子都沉重起来。
“橙月?”苏瑾僩见她不动口了,悄声问她,“可是不甜?”
“苏少爷,”橙月苦着一张小脸,一双杏眼湿濡软萌,喊得苏瑾僩心漏一拍,“你可要好好保护我家主子啊。算小奴求你了。”
姜玲珑听着后边动静,也不做声,喜滋滋地吃着糖葫芦,又揪出一颗来,转身趁橙月不备塞进她嘴里,“糖葫芦不够甜呀?还一嘴苦话。”
橙月细数那些年被主子投喂果子小食的恐惧,条件反射般捂着嘴一顿乱嚼,连连摆头,话从嘴里漏出来,“甜,甜,奴婢不多话了,主子自己快吃,快吃。”这委屈的小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这四人惹眼,又在街上闹出动静,华灯初上,每个路过的途人都对这位明眸生姿的郡主过目不忘。一行人有说有笑,毫不避忌旁人眼光,悠哉悠哉地回了府。刚入府门,就见院里立着为身影修长的束发男子,在灯下见姜玲珑回来,话还未说,嘴角就先溢出了笑。
“二哥!”她喜出望外,跑上去招呼,“你怎么来了!”
司贤见了就敲她脑袋,“闹出这么大事,也不来封书信,传个话。”
“你看我这不是受制于人么。”姜玲珑小声讨饶,又说,“二哥你一路定是辛苦,快先去歇歇,一会儿我们一同用膳。”
“不急,我有话要问你。”他扫过姜玲珑身后侍卫,苏瑾僩和乌骓都是他没见过的脸面,却不以为意,也不避讳,当着他们的面就直接问道,“梁王书函已给你下了聘礼,愿娶你为妃。可有此事?”
“有啊,喏,”她伸手一指,“礼箱都堆在那儿呢。”
“那你是要嫁?”他来时早见着堂内挂着休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是,也不是。”她笑答,“他若大红花轿亲自来迎,街头巷尾鸣乐同贺,将我从这郡主府接入宫中,便可嫁。若不是不愿,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娶我。”
天下尽知,即便是立后,也断没有帝王出宫亲自去迎的先例。
司贤见她这般回答,倒是笑赞,“有我谷悍女儿的风采。”他也不进屋,“天下诸国,数六道同千彰国力最盛。如今六道同霰国交好,千彰又同霖国有怨。霖国再不同谷悍成盟,其势可危。父王说了,你都还没回国受封,也未尝伴他膝下,若梁王诚心娶你,必要举国告昭,躬身亲迎,还要礼成之后先让你回门,去谷悍多住些时日。”
姜玲珑却一点不信,“爹才不会舍得我远嫁呢。”
司贤含笑,始终亲和,“没错,这些是我的意思。”他顿了顿,“我知道你执意要嫁。且要风光大嫁。”说罢便转身往外走,“为兄先去办些正事,晚些再来。不用等我。”说完便出了府门,消失在门外街巷尽头。
姜玲珑站着半天,脑袋在快速地转动。
不知怎地,她转向身旁乌骓,侧目问他,“你说,我哥怎么知道,千彰同霖国有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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