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早的时候老人们有一种说法,说是每逢盛夏和隆冬都是墓园与火葬场最繁忙的时候,那是因为大自然在淘汰无法渡过苦夏与严寒的生物。
谢国平死在这一年夏天的尾巴,走的时候没有太大的痛苦,他对谢云说他有点儿疼,但是走的时候唇角却带着微笑。
很难说清楚那是什么感觉。
谢云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望着她的阿爸,年过半百的男人除了有点儿瘦了,头发还是乌黑的,他身上所有的监控仪器、管子都拔掉了,看上去像睡着了一样。
在谢云伸手将谢国平有些冰凉的手放进手心时,她听见病房内外其实忙的人仰马翻,许湛在安排人去买寿衣用品,还要联系火葬场。
换寿衣的时候谢云亲手给谢国平换了上衣,便被许湛半拖半抱地带离了病房。
火葬场的车来了。
火葬场的车走了。
医院后门的人们看见这一幕见怪不怪,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又有一个人去世了,并没有什么特别。
谢云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没有哭也没有叫,只是被许湛牢牢固定在怀里眼睁睁地看着火葬场工作人员关上后车门,“砰”的一声的时候,她抖了抖。
感觉到紧紧握在自己肩膀上的大手紧了紧。
谢云回过头,看着从医院后门到走廊上整整齐齐地站着很多马仔,一部分是谢云的人,还有一部分是许湛带来的人。
他们其中大多数眼中肃穆而拥有真正的悲痛。
在这世道上,能让一些想法很多的年轻人彻底的诚服、忠诚并不容易,可见她的阿爸是个有钱人,也是个好人。
“姐,节哀顺变。”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云伸手将握着她肩的手拿开。
她始终未掉一滴眼泪。
这天是个难得的晴天,连续几日秋雨之后居然放了晴,也许是天气好的缘故,灵棚摆出来之后便陆续来了很多人,灵棚摆的很大很气派,满当当的居然也差点站不下。
灵棚里已经堆满白色鲜花。
花圈层层叠叠堆了过道两旁差点都要摆不下。
来的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正装,个别富太太还戴上了黑色的遮脸纱帽,他们三五成群站在一旁小声说话,三言两语无不关乎这位白手起家、后来成为江市传奇的包租公大佬。
“年前还同他喝酒,精神很好的。”
“可惜了,留下个女儿,都不知道怎么办?”
“能怎么办,人都走了。”
“哎哟,那个谢国昌蠢蠢欲动,怕是不好搞。”
……
“谢国平终于还是放不下他的好兄弟许言,现在追着他的步伐去啦,兄弟两在下面团聚,话儿女如今这样优秀……想必也是很好的场面。”
这话一出,不知道为何很是让人唏嘘,一些心软的太太们已经哭了起来。
哭声远远传入谢云的耳朵里。
谢小姐回家之后换了一身黑色的连衣裙,戴着黑色的墨镜,细跟的黑色高跟鞋很端庄,也很有气场。
只是即将落下的夕阳之下,巨大的墨镜露出的面颊皮肤苍白的近乎于透明,丝毫没有血色,唯独一双唇用了浓烈的正红色,与那黑色形成了强烈又鲜明的对比。
明眼人一眼可以看出其实她疲惫又憔悴。
在一道道同情的目光刺在背上时,躲在墨镜后长长的睫毛不为人知地轻轻抖动了下,女人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麻木地接受着长辈、同辈与她讲“节哀顺变”,接过礼金,顺手递给身后的马仔。
她腰挺得很直。
偶尔有小时候见过的世伯来,她才微微弯腰与长辈拥抱,其余时间,就像一座雕像似的站在那里。
那副墨镜始终没有拿下来。
直到前方吵吵嚷嚷地闹了起来,那近乎藏在墨镜后的眉微微一皱,她伸手叫来一个马仔:“什么事这么吵,去前面看看你们湛哥又搞什么鬼。”
在前面街口第一道等着接待的人是许湛,谢国平人缘不错但是到底还是一方大佬,平日里得罪的人也有一些,许湛带着人守在外面免得有人闹事。
没过一会儿,那个区前面看发生了什么的马仔回来了,看上去支支吾吾。
谢云的目光透过墨镜平静地望着他。
“是,是三叔和谢珊小姐,他们,呃。”
然后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闭上了嘴。
谢云懂了。
微微扬起下巴,她伸手推开了横在自己面前的马仔,抬脚踩着高跟鞋向着前方走去,然后一眼便看见了两手空空而来的谢三叔,还有他的妻子和女儿。
此时此刻谢三正在同许湛讲话,许湛微微蹙眉似乎正在劝他什么,前者一脸无所谓甚至在笑,大嗓门说:“搞什么,我亲兄弟走,谁还比我更有资格送他一程?我还不能给我亲爱的弟弟上一柱香!这种天经地义的事难道谢云不让吗,她敢?!”
谢云无视了他的大嗓门。
她的视线直接停在了谢三叔的身后。
那辆他们开来的火红色、十足喜庆气息浓郁的保时捷911还没熄火,谢珊坐在驾驶座上探出一个头来,看见她爸被拦,嚼着口香糖,“轰”地一脚踩下油门,犹如炸街。
然后开始“啪啪”地按喇叭。
许湛蹙眉,只是警告性地用低沉声音喊了声“谢珊”,谢珊似乎还是有些害怕许湛的,看了他一眼。
她犹豫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
谢云的老爸死了,她的老爸还活着呢,以后谢氏指不定落在谁手上,她怕个鸟啊!
“湛哥,你们不能让我阿爸送不了我叔最后一程!”谢珊壮着胆子说着,又轰一脚油门,“你们怎么不怕今后被人戳断脊梁!”
谢国平摆灵棚前同官方部门申请了合法的清街封路,此时街上没有嘈杂也没有车流,秋风中只有花圈上的纸花被吹的“哗哗”作响里,跑车惊天动地的轰鸣响彻整个街道。
那一秒,谢云至始至终平静得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脏,就像是被野兽的利爪狠狠抓住,压榨。
然后愤怒有力地跳动。
“谢三叔。”
女人略微沙哑低沉的声音伴随着晚风传入争执中的人们耳中,争执中的人们纷纷回过头,看见站在斜上坡、背对着光源的年轻女人。
谢云摘下墨镜,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那跑车的红色刺痛了她的眼。
“谢云,你来的正好,是否是你让阿湛拦住我们不让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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