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都面带笑容,闵元启却是一人在船舱中看着熟铁和苏钢发呆。
到这个年代闵元启才知道大明的炼铁业也并非一无是处,官办失败后放开铁矿开采和炼铁业,大明的生铁和熟铁产量反而节节攀升,现在产量已经远超前宋。铸币业是相当失败,一则是现在还没有大规模的在云南采铜,大明境内铜矿储量不足,想开采也不容易,铜料多半是从缅甸那边采购,境内生产的规模一直不足。虽然朝廷控制铜器生产,也不准私人偷铸,但此风屡禁不止,到明末时宣德年间大规模铸的宣德炉价值已经不菲,一则是铸造精美,是当年的缅甸贡铜所铸,铜料难得,工匠很用心,所铸宣德炉个个精美。另一个原因便是大明长期缺铜,就算不是古董的铜器也是价值不菲。
另一个原因,便是国初用宝钞和实物充当货币功能,中后期之后白银大量涌入,又不需要大量铸币进入市场流通。
不过说来说去还是大明朝廷的控制力太弱,就象大规模开矿的事,秦汉唐宋都不行,后面的清也不行,就我大明完全可以,私人领个官照就能随意开矿,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也就是大明独一家
眼前的熟铁俱是闵铁,价格比本地的熟铁要稍贵一些,若生铁的话不过几分银一斤,相当便宜。
大明探明利用的大型铁矿达二百四十多个,小型铁矿不计其数。是唐宋时期的数倍,就算是清承明制,由于清的管控过严,利用大明采探过的铁矿也只有一半不到,铁产量不增反降。
这一次买得三千多斤铁,其实能造的兵器并不太多,根据大明会典记录,弘治年间九边一个镇一年用熟铁的记录是二十一万斤,俱是打造成铠甲兵器。
当然九边一镇战兵多则十余万,少也有五六万人,这个数字就不算出格,闵元启现在才满编了一个百户,在一个月内要再满编三个百户,达到四百多人浙兵一个司的规格,熟铁肯定不够,还得大规模的购买。
苏钢则是用小高炉多次回炉熔炼而成,在这个时代算是最顶尖的科技成果,不过放在全球就算不得什么了。
就算如此这东西也是相当难得,按时人记录,生铁三炼而成,熟铁五六炼而成,而苏钢就是九炼而成,其实这是人记录,到底几炼要视情形而定。
炼钢的高炉是四米多高,回风加热的技术都很成熟,用的是灌钢法,在全球来说这技术也相当过硬,关键是自己开辟出来的一条科技树,以大明人治国,重学术轻技术的传统来说,明末时期各种科技的利用也算相当不错,关键还是在于士大夫虽然轻贱工匠技艺却并不愚昧,保持拿来主义和开放的胸襟,这才是至关重要的一点。
这些苏钢是熟铁经过多次炒炼而成,用铁极多,费时费工费炭,多少斤熟铁才得一斤合格苏钢,一斤熟铁才一钱二分银,而一斤合格的苏钢便是好几两银,相当昂贵难得。
苏钢一年的产量最多几万斤,过半还是用在民用的用途上,军用也有,但明末之时财政破产,朝廷缺钱就不太可能采购昂贵的钢材用在军队上,将领只重少量的家丁,更不可能拿银子购买大量苏钢使用,这东西好是好,就是太贵了。
闵元启用极度爱惜的眼光抚摸着眼前冰冷的钢制品,坚硬,冷艳,充满着工业之美。哪怕是这个还没有开启工业革命的时代,其实各种储备已经是到了一个临界点,炼铁炼钢业的发展,各种技术的传承和利用,还有大航海时代开启后产品的生产和销售已经不局限于一国或周边几个国家,海上商路的开启是工业革命的决定性的起因,到这个时候,英国人的几家大公司每年利用海外贸易缴的税额已经是天数字,甚至一家公司的纳税额已经超过或接近于大明整年的财政收入
正是由于跨国贸易和大公司的出现,羊毛坊织业的超高利润,使得珍妮机水力织机陆续出现,就算这样也不能满足产品需求,发明蒸汽机的道路可谓是前仆后继,因为人们都知道,仅凭人力畜力或水力根本不能满足大规模的贸易需求,蒸汽机一则是技术积累和理论积累到了,二来就是贸易发展的需要,换了欧洲中世纪时期,就算是技术达到了,没有需求的前提下也不可能有人发明,发明出来也不会被重视和利用。
大明这边虽然已经全方位落后,所幸并未被拉开太远,最少在军事技术上现在并未落后,而且正在迎头急赶。
眼前的苏钢相当昂贵难得,这一次把淮安府城一年的需求都买光了,就算有银子苏钢产量也是相当有限,下一步闵元启打算手中有银赶紧派人到各州府去购买,先将大半的产量买到手再说。
这些苏钢除了用来给兵器点刃之外,闵元启也是打算开始自己试制火器。大明原本的规矩是军镇不得自制,但现在不要说军镇了,民间私造火器的也是不少,这东西打比弓箭要容易的多,主要是好的弓箭射手要成年累月的时间打磨积累,这东西上手几个月就能成一个好手了。就算是对汉民管制异常严厉的清朝也禁绝不了火器,后来只能强加管理,民间拥有火器并不少,而且质量还比绿营兵手里的好的多。
纪效新书上有完整的鸟铳制造办法,从工料到打造和使用,包括怎么制颗粒火药,怎么定装,简直是最详细的百科全书。
闵元启在看书时常常拍着书本感慨,这书也不是,但从选兵到募兵,练兵,临阵,包括武器打造,兵器战阵练法,还有金鼓宿营都事无世细的交代的异常清楚,只要那些为将者甚至是官认真研读,好歹能打造出一支合格的强军出来。
戚帅在南方是从小规模战事开始,到练兵有成,几千上万人的战事受困地形,鸳鸯阵和大小三材阵杀的倭寇血流成河,敌方死伤几千人,自己一方才折损十几人,这种战果当时的名将们没有一个能办到。
再到九边练兵,将稀烂的蓟镇防御打造的固若金汤,修空心敌台,做事细致认真,以车阵,火器,步兵,骑兵,多位一体,构成了完整而严密的防线,蓟镇在戚帅镇守期间蒙古人根本不敢犯边,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不外如此。
而当时的九边并不太平,甘肃,榆林,大同这些西北诸镇经常受到侵袭,辽镇更是烽火连天,蒙古人就是放着一个蓟镇不去动,有人说戚帅只打过小规模的抗倭战争,其实他在大兵团交战上也是独有天赋,实在是大明近三百年的第一将才,就算是开国时的徐达,常遇春,冯胜,蓝玉等人,有人将才可能超过戚继光,但论细致全面的帅才,戚继光当属是大明第一人。
在闵元启来说,他感觉只要自己细心学习戚继光留下来的兵法,从制造兵器到成军俱以戚继光之法为法,将来成就便不会小,最少能保住眼前云梯关的局面,至于更宏伟远大的将来,现在的他还没有真正考虑过。
只是在抚摸那些冰冷的钢材之时,闵元启内心也不乏一些想法,自己在后世的经验和技术已经给他带来了丰厚的回报,在打造军队之时,是不是能走开一些弯路,将后世的一些成功经验,放在军队的建设之中?
这个问题他并没有考虑周全,这个领域对他来说还是相当陌生,现在闵元启拥有的军事经验还是来自于原本身处大明的闵元启,还有那些放在屋中每天苦读的兵书,闵元启需要更多的经验来丰富细节,然后才可以着手跳出经验之外,对自己的军队加上一些属于自己的独特的东西。
对闵元启来说军队至关重要,涉及到军队的改革,闵元启毫无疑问要谨慎持重,不可有丝毫疏忽大意。
“好多猪和羊,还有鸡?”
三十出头的沈李氏风韵犹存,一儿一女穿着新做的细布衣服,被沈永和沈李氏分别牵着,站在码头附近迎接从淮安府城回来的漕船。
所有旗军俱是出动了,码头上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穿着破烂战袄的旗军和余丁纷拥而上,从码头到官厅附近的库房就纯以人力搬运,百户里现在还是只有那几头骡驴,当不得什么用处,大车也没有,少量的独轮小车用处也不大,所有人索性便是直接肩膀扛着一包或两包粮便走,好在距离也不远,这些汉子做惯了活计,扛着两石粮还能边走边说笑。
整个百户村落俱是活过来了一样,正在训练的旗军,那些在盐池轮班做活的盐丁,外来的旗军和盐丁俱赶了过来,几百号人扛两千石粮不过几趟的事情,人人均不感觉疲惫。
这个时代粮食便是最大的正义,别的事情说多了都是虚的,扛着重实的粮包人们只会感觉到欢喜和安心,这种感情是后世之人无法理解的事。
往村中的道路两侧柳树俱已经青绿,道边长出了碧绿的青草,一些杏树和桑树俱已经挂果,野外的野菜都半大了,再过一阵便都可以割食。
路边的大片田亩种的是小麦和高粱,也有小米,还有不少的豆田,沿着淮河两岸的地都有不少盐懔,土地含盐量高,天又干旱,土地产量实在不高,这也使得人们更看重现在得来的粮食。
事实上据闵元启所知,一天四升粮已经很少了,但很多人家最少还要藏下一升甚于更多,只保障当家男子和男孩子吃饱,老人和妇人还有女孩子能半饱就不错了。
这个标准在后世肯定要被女权喷成狗,妇人在后世希望男子能顶门立户赚钱,还能做家务带孩子,要把女孩子富养成小公主,事实上妇人和孩子也是最大的消费群体,男人地位其实还不及宠物,但在这个时代正好是反着来的,当家男子能做苦力需要保持体能,一旦累跨了全家都可能饿死,男孩子是未来的劳动力,同时还延续宗族,所以地位只在当家壮年男子之下。
妇人和老人还有女孩地位就下一等,能不饿死就行,同时妇人们做的活计其实也并不少,在严酷的时代背景下,每个人都过的很辛苦,不分男女都试图在时代的车轮下苟活下去。
沈李氏和沈永就是其中的一员,夫妇二人和兄弟沈亮在登州之变中奇迹般的逃出了性命,一路南逃之后家人亲戚死的只剩下他们几人,到千户所城后也过的相当艰苦,好在到了第三百户后待遇一变,现在沈永这工匠一天也能领四升粮,比起民户工匠当然是差的远,只不过沈永知道闵元启叫他们这些军籍匠人过来就是为了省下银钱,他反正现在能吃饱了,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抱怨。
近来盐池用的木掀木铲还有很多应用的工具,都是陈德和沈永等工匠细心打造,他们在所城时制造工具俱是应付了事,能用上一段时间不坏就可,反正是交办的公事,经办的吏员也不会太认真。
众多工匠在第三百户这里俱是吃的饱,平时闲暇时还能做些私活贴补,只要匠人们自己熬的下来闵元启也不多管,近一个月下来沈永一家不仅能吃饱饭,还额外储了一石多粮,俱是沈永做私活赚的,他们对闵元启充满感激之情,也恨不得能永远留在第三百户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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