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厅中诸人的奉承声中,饶是顾宪成向来用君子之道打磨自己,一时间也是有些飘飘然的感觉,他正自得之际,厅外却又来了一个青年官员,穿的也是天青色官袍,补子却是七品补服,中等个头,圆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一进厅门,原本坐着的高官们,几乎就是同时一起站了起来。
“诸位大人不必客气,下官担当不起。”圆脸官员脸上还是笑呵呵的,并没有受宠若惊的表情,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他抱拳为礼,笑吟吟的劝众人坐下,待众人坐定之后,便是自己挑了一张椅子,安然坐下。待到此时,才与一直端坐不动的顾宪成视线相接。
来的却是顾宪成十分看不惯的李甲,此人虽是进士,但学识很差,而与人打起交道来却是十分有一套,说话办事如春风化雨,叫人觉得是十分可交,加上辽阳雄厚的背景在身后,本人出手向来又豪气大方,李府的宴会,已经成为上流阶层的一个标杆,中下层的官员,要么是东林一脉,要么就是李甲府中的座上客,要是两者皆没份,最少也得是某个大党的中坚份子,如果真的一无所恃,那么恭喜你,这一辈子就准备熬资格熬到四品休致回家养老,部堂正印,此生无缘了。
“叔时兄。”李甲微一欠身,并没有起来。既然对方刚刚不曾起身,自己当然也不必过于客气。
“景元兄。”顾宪成态度更是冷淡,甚至已经到了无礼的边缘,同为京官,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仇怨,面子上还是要讲一下的,但他和李甲之间,也就仅限于对坐问个好了。
“顾老爷,我家老爷请你进书房去。”
好在尴尬时间不久,顾宪成坐了一小会儿,便是有长随过来延请,他赶紧起身,往王锡爵的书房赶过去。
到了门前,下人刚一掀门帘,顾宪成躬身问好,就听到里头吩咐道:“叫顾老爷换了便服来说话。”
顾宪成颇有受宠若惊之感,王锡爵虽然对江南一脉颇多照顾,但此老确实秉性刚直,性格是老而弥辣,对一般人都是不假辞色,顾宪成在此之前来过多次,但都是谈一些与他相关的事情,王锡爵说话也是语不涉私的多,最多是勉励他这个后辈几句,很少有象今天这样,叫他换了便装说话。
衣包是带着现成的,顾宪成赶紧换了衣袍,头上一顶纯阳巾,一袭玉色长袍,腰间绛色绦带,顿时有翩翩佳公子的感觉。
待他进去,王锡爵却是一顶唐巾,身上一袭道袍,正端坐椅中,皱眉凝神,似乎是有什么烦忧的事情在困扰着他。
“晚晚生见过老相国。”
既然是便服相见,下官一类的称呼就不用了,顾宪成是后辈同乡,自称晚晚生,无形中多出几分亲近来。
“嗯,今日叫你来,只是说私事,老夫……老夫直说了吧,叔时,你辞官回家去吧。”
“什么?”
顾宪成一阵愕然,脑中一阵嗡嗡直响,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王锡爵突然说这样的话出来。
“你大约还不大明白,老夫这里有一些书信,你看看再说。”
王锡爵脸上颇有一些难堪的神色,但这件事不仅是他的家族受托,还有松江的徐家和申家等大家族的请托,中等以上的官绅家族,几乎全部都有书信在他这里。这件事,托申时行的人倒是不多,申阁老性子说好听点是阴柔,说难听点是懦弱,而且最近申时行和御史之间搞的十分不愉快,首辅阁老被一群御史群起而攻,万历虽然出手替自己的老师撑腰,贬黜了好几个闹的厉害的,但申时行也是十分苦恼,毕竟他不愿落入当年严分宜和张江陵两位的下场,就算是高大胡子,因为与御史的战斗搞的太厉害而落给众人一个跋扈的下场,高拱的去职虽然和冯保张居正有关,但自身的过于强硬也是重要原因。
正因为此前的首辅们大多下场不妙,申时行生怕自己行差踏错,最后弄到一个没下场,是以眼前的这一桩事,申时行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江南各家的请托,最终落在王锡爵身上,倒也正合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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