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西游记》一样,《红楼梦》在很长一段时间也是只有一台摄影机。拍摄进度极慢,一个月大概能拍一集。
后期任大惠又去借了两台,稍稍加快,一个月能拍一集半。
剧组开机半年,按剧本的内容来讲,顶多拍了两成。因为外景不好搞,各种等风等云等鸟儿飞过。
就像湘云醉眠芍药丛,剧组第一年去杭城西山公园芍药圃踩点,第二年专门赶在花期过去,结果那年冷,很多花都没开,只得扎了好些纸花。
相比之下,室内戏就非常好掌握。
许非进组近一个月,就见证了黛玉进府见贾母,以及元春省亲回家等经典场面,算还了自己对这部剧的念想。
然后,便轮到许老师上阵了。
三月的夜晚还是很冷,炉子上烧着一壶水,灯泡在头顶摇摇晃晃,那是从外面挤进来的风。
许非裹着大棉袄,双脚岔开伸到炉子边烤火,手里捧着厚厚的剧本。
他上辈子对娱乐圈极熟,对剧组运作也不陌生,对演技流派也头头是道,但自己真的没拍过戏。
既然没尝试过,就得低下姿态,虚心学习,剧本他已经看了无数遍,,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标注。
即将拍的这场戏,是讲贾府被抄,一干人被关进狱神庙。贾芸托了倪二的路子,冒充一个狱卒进来探监——狱神庙外景在泰山拍的,牢房在摄影棚。
其中就有很多他觉得拧巴的地方,比如这段:
“狱卒打扮的贾芸一下跪在了宝玉面前,哽咽着:叔叔!
宝玉一把抱住贾芸:你怎么到这来了?
贾芸急忙站起来,抹了抹眼睛,把宝玉拉到摆满酒菜的桌旁:叔叔,请坐下!
宝玉困惑不解地看着贾芸,慢慢坐下。
贾芸擎起酒杯,强笑笑:叔叔,先前在家的时候,常想孝敬叔叔,一直没个机缘,今儿……
说着又哽咽起来。”
瞧着拧不拧巴?这俩人完全各说各的,语言逻辑压根不挨着!所以他在旁边写了一大段,准备跟导演沟通沟通。
再比如这句:
“贾芸:叔叔放心!我虽说没读过什么书,可还知道申包胥哭秦庭的故事。”
申包胥哭秦庭,许非不懂,专门去查了查,得知是《春秋左传》的一则典故。
申包胥是楚国大夫,楚昭王十五年,伍子胥助吴攻破楚国。申包胥赴秦国求救,秦哀公拿不定主意是出兵还是不出,申包胥便哭秦庭七日,终救昭王返楚。
可以说,许非把剧本研究的通通透透,可越通透,问题就越多。他是三十年后的思维和审美,看这个年代的影视人物逻辑,总觉着有点呆瓜。
“唉!”
他读着读着,拿起笔又添上一句,忍不住摇了摇头,随手按下旁边的录音机。
没错,许老板是谁啊?腰缠十几万的狗大户,录音机说买就买!而且买来不为听歌,专为拍戏。
先自己念遍台词,用机子录下,然后重放,听听哪里不对。如此反复,自然就能提高。
这招还是跟秦海路学的,嗯,这孩子现在才七岁……
话说后世的演员,一般分为三个类型:
第一种,理性大过感性,以秦海路、老段、冯元征为代表。
第二种,感性大过理性,以前期的青哥、周公子、参加《极限挑战》之前的孙洪雷为代表。
第三种,瞎几把演,以杨寿天、杨天宝、百花居士、电鳗为代表。
所谓理性演员,都是纯粹的技术流,案头工作做的极为丰富,能将剧本吃到最透。拍一部戏四个月,前期准备可能就得三个月。
等到了现场,一看是哪场哪场戏,上来就能演,而且稳准狠。
对角色的控制力极强,善于设计,这个设计不是贬义,是一种表演技巧。
比如《白鹿原》里,秦海路兼任表演指导,李沁有个咬手指的动作,秦海路就让她一根一根咬,最后说你咬小拇指的时候,那个弧度和姿态是最好看的。
这就是一种设计。
许非虽然很帅,但自问木有靓仔青的灵性,达不到临场发挥的程度,只得做做案头工作。
“咕嘟咕嘟!”
“咕嘟咕嘟!”
水开了半天,一直在叫。
他提起水壶,倒进一个搪瓷缸子里,又往怀里一抱,权当热水袋,手里攥着剧本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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