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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九章 那个一(2 / 2)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不管这些了,此次双方真要在战场上重逢,各自倾力出剑,就是最大的尊重。

陈平安问道:“陆掌教,试问是怎么个暂借道法?”

陆沉笑着摘下头顶那莲花道冠,随便抛给陈平安,白玉京三掌教的道门信物,就这么随手送出了。

陈平安单手接在手里,宁姚开始帮着陈平安解开发髻,陈平安取下白玉簪子,收入袖中后,毫不犹豫地将那顶莲花冠戴在了自己头上。

陆沉嬉皮笑脸道:“拿去戴着,之后我会寄宿其中,你说巧不巧,咱俩刚好都算是阴神远游出窍的光景,不过事先说好,身负十四境道法,好与坏,都需后果自负。算了,这个道理你比谁都懂。”

陈平安笑道:“也巧了,晚辈问剑北俱芦洲锁云宗之前,头戴差不多样式的道冠,有个化名,道号就叫无敌。”

陆沉左看右看,好小子,戴了道冠,青衫背剑,愈发玉树临风了,嘴上念叨着,“缘分呐缘分呐。”

陈平安扶了扶道冠,转头笑道:“陆先生,不如与陆掌教借几把趁手的好剑,并肩作战,再客气就矫情了,咱们借了又不是不还,若有损耗,大不了折算成神仙钱即可,哪怕不还,陆掌教也肯定会主动登门讨要的。”

陆芝习惯了使用剑坊铸造的制式长剑。但是这次出剑,小心起见,还是与陆沉借几把好剑更稳妥些。

陆沉呆若木鸡,“啊?”

贫道自认已算能够豁得出脸皮的人了,陈平安你更可以啊。

隔壁城头那边,陆芝已经伸出手,“好说,欢迎陆掌教以后登门要债,龙象剑宗,就在南婆娑洲海边,很好找。”

陆沉又啊了一声。

虽说贫道的家乡是浩然天下不假,可也不是想来就能来的啊,礼圣的规矩就搁那儿呢。

你们俩铁了心一个坑人、一个赖账是吧?

陆沉叹了口气,只得抬起一只袖子,一手摸索其中,磨磨唧唧,好像在宝库里边翻翻捡捡。

陈平安提醒道:“陆掌教,反正都是要送人的,就干脆一咬牙,大气些,不然要给贺老夫子瞧不起了。”

陆沉一边翻检袖里乾坤里边的众多宝贝,一边说道:“借,不是送!”

最后陆沉摸出一只巴掌大小的剑匣,一个原地蹦跳,高高跃起,远远丢给陆芝,喊道:“陆先生,省着点用啊。”

陆芝接住那只剑匣,说道:“看心情。”

陆沉最后问了个问题,“陈平安,如果咱们此行,其实不小心落入了那位的算计?”

陈平安神色淡然道:“是又如何?我还是我,我们还是我们,该做之事还是得做。”

陆沉点点头,“那我这边就真没啥问题了。我会马上着手布置一座大天地,所以接下来,在咱们赶路之前,你还得先适应片刻,磨刀不误砍柴工,唉,又是个你最懂的道理。”

言语之际,陆沉身形消散,化做一道虹光,掠入那顶莲花冠,天地间异象横生,以至于方圆千里的风雪骤停不说,下一刻,所有已经落在天地间的积雪,更是随之消逝不见,好像一场气势磅礴的大雪,就从未来过人间。

如果说陆沉融入那顶道冠的阴神,是一条大道蹈虚的不系之舟。

那么当下的陈平安,就是乘舟撑蒿人,是一种玄之又玄的“大道显化”。

宁姚站在原地,不以为意。

一旁的刑官豪素却下意识肩头倾斜,一位杀力卓绝的飞升境剑修,竟然感到有些不适,豪素忍不住转头看了眼这个陌生的“陈平安”。

之前那个青衫长褂布鞋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件素雅的青纱道袍。

依旧背一把夜游剑,只是多出了一顶莲花冠。

陈平安一个双膝微曲,以至于半座合道城头都出现了震颤,只是他很快就挺直腰杆,像是承载了一份天地大道在身,反而如释重负。

只是一个仰头远望,一瞬间就看到了那处天机紊乱的蛮荒战场。

看不真切战况,是被那初升以遮蔽了,但是已经能够看到那边的山河轮廓。

既有阿良的剑意,还有师兄左右的剑气。

其中夹杂有惊天动地的术法轰砸,五彩绚烂的各种大妖神通。

陈平安沉声道:“诸位,那就同走一趟蛮荒腹地!”

一袭青色,率先化虹离开城头。

宁姚紧随其后,剑光如虹。

豪素御剑随行,风驰电掣。

另外那边城头,一身雪白的齐廷济亦是剑光瞬间远离城头千百里,陆芝与之同行。

先后有两拨过了倒悬山遗址的那道大门,一拨是御剑离开雨龙宗渡口的陈三秋和叠嶂,另外一拨,也是剑修,没有乘坐跨洲渡船赶来剑气长城,而是御剑离开桐叶洲,倒不是他们不想乘坐渡船远游,而是为此还闹了个不愉快,当时一条靠岸的扶摇洲渡船,听说他们是桐叶洲剑修后,竟然直接赶人,撂下一句,问他们怎么有脸去剑气长城。

如果不是队伍中一位女子剑修的阻拦,估计当场就要闹出人命。

这拨宗门封山却外出远游的桐叶洲剑修,正是于心、王师子和李完用,这拨昔年桐叶宗年轻一辈的“叛逆剑修”。

作为唯一一位女子剑修的于心,她身穿一件金衫衣裙法袍,外罩龙女仙衣湘水裙,脚踩一双百花福地的绣花鞋。

李完用,背长剑“螭篆”,这趟远游剑气长城,主要是为了见那左右一面。

此外还有杜俨和秦睡虎。

除了王师子是供奉身份,其余几个,都是桐叶宗祖师堂嫡传剑修。

他们和陈三秋、叠嶂差不多时候飘落城头。

结果只看到了五人联袂远游后,在天地间拉扯出来的五条剑光长线。

————

大骊京城陋巷,周海镜以武夫的纯粹真气一线牵引,就像钓鱼收竿,将那件抛出院子的衣物驾驭回手中。

看得门口两个少年眼神熠熠光彩,这个外乡婆姨,果真是个身负绝学的高手,真得伺候好了,说不定就能学到几手真本事。

周海镜看着门外那个青衫客,她有些后悔没有在道观那边,多问几句关于陈平安的事情。

只是她哪里想到,这家伙会一路跟踪到这里。无缘无故的,你一个山上剑仙,吃饱了撑着吗?

周海镜继续收着晾衣杆上边的衣物,转头笑道:“陈宗主这么有闲情逸致啊,竟然愿意来这种地方,鸡屎狗粪不好闻吧。”

门口那俩少年,立即齐刷刷转头望向那个男人,呦呵,看不出来,还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江湖中人?

宗主?

是不是与那门派帮主、舵主差不多,不过看着更像是个教书先生,不像是个舞枪弄棒的家伙啊。

陈平安笑道:“还行,习惯就好。”

苏琅,远游境的青竹剑仙,刑部二等供奉无事牌,大骊随军修士。

周海镜,山巅境武夫,当然按照世俗眼光,她还是一个好看的女人。

每个人的言行举止,就像一场阴神出窍远游。

旁人眼中的每个自己,就是一副阳神身外身。

陈平安知道为什么她明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是如此泼辣作为,周海镜就像在说一个道理,她是个女子,你一个山上剑仙男子,就不要来这边找没趣了。

先前相逢,周海镜就发现道录葛岭和译经局的小沙弥,都很敬畏此人,发自肺腑,做不得假。至于苏琅,更是怕到了骨子里。

陈平安,落魄山山主,一宗之主,剑仙。

更是一位不知为何籍籍无名的武学大宗师,道理很简单,因为他是裴钱的师父,不过周海镜暂时看不出武学深浅、武道高低,瞧着像是个金身境武夫,就是不知道是否藏拙了。

不过眼前男子,确实气质温和,彬彬有礼。

就连眼光挑剔的周海镜,都不得不承认,这位剑仙,确实出彩。

不过人心隔肚皮,好皮囊好气度里边,天晓得是不是藏着一肚子坏水。

周海镜问道:“真有事?”

陈平安点头道:“真有事。”

周海镜叹了口气,“那就进来聊,我一个黄花大闺女,给街坊邻居瞧见了,再想找个好人嫁,就难了。”

陈平安道了一声谢,跨过门槛,宅子就那么点大,除了院子,一正堂两偏屋,其中一间屋子,还是灶房。

桌上搁放了一套手艺粗劣的白瓷茶具,周海镜笑道:“只能待客不周了,别说没有什么好酒,茶叶都没的,白开水要不要?”

陈平安笑道:“无妨,我喝一碗白水就是了。”

对于这类小宅子,陈平安其实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因为跟家乡很像。

陈平安落座后,接过那碗水,直截了当问道:“周先生与那鱼虹有过节,而且结怨不小?”

若是一味拐弯抹角,反而让人疑神疑鬼。

早年在大隋山崖书院那边,崔东山曾经问过两个看似差不多的问题,希望这个名义上的先生帮忙解惑。

这么多年来,尤其是在剑气长城那边,陈平安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很难给出答案。

崔东山的先后两个问题,分别是若以错误的方法去追求一个正确的结果。对还是不对?

那么以错误的方法,达成了一个极其难得的正确结果,错,有没有错?

两个脉络相同的问题,后者当然要比前者更难回答。

陈平安希望今天的这场拜访,能够给崔东山这位学生一个姗姗来迟的“半个答案”。

至多也就是半个答案了。

所谓的先生学生,陈平安又能教什么?好像什么都教不了崔东山。

只是久而久之,陈平安就真当自己是崔东山的先生了。

周海镜哑然失笑,放下水碗,“陈宗主说笑了,我是渔民出身,乡野村姑一个,与鱼老前辈这样的武学大宗师,哪怕每天烧高香,都攀不着半颗铜钱的关系。”

她继续道:“顺便说一句,陈宗主就别一口一个周先生了,听着别扭。直呼其名好了,喊周姑娘也行。反正咱俩年纪不会相差太多,就当是一个辈分的人好了。”

见那个年轻剑仙不言语,周海镜好奇问道:“陈宗主问这个做什么?与鱼老前辈是朋友?或是那种朋友的朋友?”

周海镜好像恍然大悟,一脸惊讶道:“难不成陈宗主还与鱼虹学过拳?”

陈平安摇头道:“之前听都没听过鱼虹。”

周海镜打趣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总不至于是见色起意吧?我怎么看陈宗主都不像是这种人啊。我可是听说山上神仙,看待女子姿色,与山下男子看待美色,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

陈平安说道:“这次不请自来,冒昧拜访,是有个不情之请,如果周姑娘不愿回答,我不会强人所难。可如果愿意说些往事,就算我欠周姑娘一个人情。以后但凡有事,周姑娘觉得棘手,就只需飞剑传信落魄山,我随叫随到。当然前提是周姑娘让我所做之事,不违本心。”

“听着很好,事实上呢?”

周海镜啧啧道:“我差点都要以为这会儿,不在家里,还身在葛道录的那座小道观了。”

陈平安笑道:“明白了,我喝完这碗水就会离开,不会让周姑娘为难。”

看着那位青衫男子持碗喝水,周海镜说道:“陈宗主真是个讲究人。”

陈平安疑惑道:“为何有此说?”

周海镜笑着抬起白碗,“没什么,以茶代酒。”

陈平安抬碗,抿了一口。

周海镜看在眼里,她脸上笑意盈盈。

明明出身豪门甲族,能够将就,而且“将就”得自然而然,不让旁人觉得突兀,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讲究。

地方上的世家子,豪门贵胄,周海镜在学成拳法之后,游历诸国,还是见过一些的,绣花枕头很多,道貌岸然不是个东西的,也不少,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有倒是有,就是不多。

只是眼前这位,一身青衫长褂下边,那双一尘不染的布鞋,泄露了天机。

在这满是鸡粪狗屎猪圈的寒酸地方,不愧是来去如风、脚不着地的剑仙。

这些人,心中的有些瞧不起,内心的轻蔑,其实是很难藏好的。在周海镜看来,还不如那些摆在脸上的狗眼看人低。

这些个高高在上的谱牒仙师,山中修道之地,久居之所,哪个不是在那餐霞饮露的白云生处。

周海镜突然问了个问题,“如果让陈宗主选,是不是宁愿喝白水,也不喝粗茶。”

陈平安说道:“说实话都无所谓。”

周海镜手指轻敲白碗,笑眯眯道:“当真?”

又有些讲究人,过得惯一穷到底的清贫生活,干脆什么都没有,两袖清风,说是安贫乐道,唯独受不了需要每天跟鸡毛蒜皮打交道的钝刀子穷酸,有点小钱,偏偏什么好东西都买不着。

陈平安笑道:“这有什么好糊弄周姑娘的。”

喝过了一碗水,陈平安就要起身告辞。

周海镜叹了口气,“陈宗主好像还是有些不甘心,你这一走,我不得更心慌啊,所以不妨有话直说,打开天窗说亮话,说不定我就改变主意了。不过说完之后,我们可就真要井水不犯河水了。”

陈平安点点头,“那我就说几句直话,不会与周姑娘兜圈子。”

周海镜嫣然一笑,“孤苦伶仃行走江湖,生死都可以看淡,计较不了太多。陈宗主其实不必如此,越这么客套礼数,反而让我担心是黄鼠狼拜年。”

陈平安笑道:“虽然不清楚葛岭、宋续他们是怎么与周姑娘聊的,但是我可以肯定,周姑娘最后会答应加入大骊地支一脉,因为需要一张护身符,觉得杀了一个鱼虹还不够,不算大仇得报。”

“先前火神庙擂台那场问拳,周姑娘的示弱,极有分寸,一般九境武夫看不出来,我倒是看得出些端倪。”

“而且周姑娘身上,唯有香囊,是你自己的物品。因为如果我没有记错,按照周姑娘家乡那边,海边渔民的习俗,当女子悬佩一只绣燕子纹的‘花信期’绢香囊,就是一位女子对外人示意已为人妇。”

“相信周姑娘看得出来,我也是一位纯粹武夫,所以很清楚一个女子,想要在五十岁跻身武夫九境,哪怕天资再好,至少在年少时就需要一两部入门拳谱,此后武学路上,会遇到一两个帮忙教拳喂拳之人,传授拳理,要么是家学,要么是师传,

周姑娘与桐叶洲的叶芸芸还不一样,你是渔民出身,周姑娘你既没有怎么走弯路,九境的底子,又打得很好,要远远比鱼虹更有希望跻身止境。自然就是得过一份半路的师传了。”

“这么好的武学前程,却不惜与鱼虹换命,甚至谋求更多,到了京城后,周姑娘行事处处谨小慎微,先前在那条巷弄,见到葛道录他们之前,车厢内的周姑娘,更是不惜催动一口武夫纯粹真气,伤及脏腑,好假装呕血。”

周海镜只是一脸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不懂的表情,就像在听一个说书先生在胡扯。

陈平安说道:“我不会掺和周姑娘和鱼虹的恩怨是非,就只是想要知道早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海镜轻轻旋转白碗,“小事。些许苦水,跟一个外人犯不着多说。”

陈平安想了想,“既然周姑娘喜欢做买卖,也擅长生意,经营之道,让我叹为观止,那就换一种说法好了。”

“大骊地支一脉,暂时归我管。”

“只要周姑娘占着理,与鱼虹的恩怨,你们依旧生死自负,但是我可以保证除了地支一脉,还有礼刑两部,都不会多管闲事。”

如果说之前,周海镜像是听说书先生说故事,这会儿听着这位陈剑仙的大言不惭,就更像是在听天书了。

你这家伙真当自己姓宋啊!

还是当自己是那国师崔瀺啊?

还大骊地支一脉暂归你管,如今整个浩然天下都知道一件事,就数咱们宝瓶洲的山上修士,在山下王朝那边最抬不起头。

周海镜忍着笑,摆摆手,都改了称呼,“陈先生,咱俩真聊不到一块去,我最后能不能问个问题,你是武夫几境?”

虽说周海镜知道了眼前青衫剑仙,就是那个裴钱的师父,只是武学一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弟子比师父出息更大的情况,多了去。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就像那鱼虹的师父,就只是个金身境武夫,在剑修如云的朱荧王朝,很不起眼。

至于她自己,更是。教拳之人,才是个六境武夫。当然了,那时候她年纪还小,将他奉若神明。

眼中,心中,脸上,眉梢,都是他。喝水,饮酒,吃饭,行走,都会想。

唯有拼命练拳,才能忘记片刻。

陈平安说道:“跟周姑娘的境界差不太多。”

不等周海镜说话赶人,陈平安就已经起身,抱拳道:“保证以后都不再来叨扰周姑娘。”

周海镜起身笑道:“那敢情好,不过话说回来,我确实不相信那个绰号‘郑清明’的师父,会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所以今天的闲聊,如果我有冒犯的地方,陈先生就大度些,见谅个,反正以后我们都不会见面了,心里边或是嘴上,大骂几句周海镜的不识抬举,都无问题的。”

她发现那个男人,听到这句话后,好像还挺开心。

看来陈平安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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