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府的会议之后,顾带着自己的几个堂兄弟和仆tt路,不过他并没有在无锡家中久呆,回家后安排了几件小事,就又带着人重新上路。
无锡与江阴相隔并不远,都是江南富庶的大县,也是人文荟萃密集之所。不过,最近这几十年来无锡人的光采却把江阴压的死气沉沉,数来数去,无锡出了多少名士,又有了东林书院这样全国知名的大书院,到了现在,顾知道江阴没有什么大名士能震得住场子,没奈何,只得自己辛苦一次,他是无锡顾家的嫡传,现在是整个江南都有名的大名士,在无锡不要说是县令,就算是常州府正堂,对他顾家也要另眼看待。江阴那里虽然不是无锡,不过顾家一样有些门生故旧在那里,鼓动一场风潮,赶走几个军管司的人,应该不在话下。
从无锡到江阴自然是坐船要轻快的多,顾带了五六个人,雇了一只河船,行了半天之后,可巧要到江阴前后天下起雨来。
江南深秋,也是一副萧瑟肃杀模样,到处都是飘落的枯叶,放眼看去,大片的水田四周青碧间黄,几头水牛,星星点点的农民牧童夹在其间,再有孤山航船,当真是一副极漂亮的水墨画。
如斯景致,顾心有所感,撑着一柄伞独自出了船舱,极目远眺之时,只觉得细雨打在自己的脸上,丝丝缕缕绵延不绝,虽然清冷爽利,教人想起了刚刚离开不远的烦人盛夏。
“好一番景致……”顾有点忧郁的想着,如果不是曾志国这个异数,现在建奴没能过江,国事尚有可为,大家想必都在南京的河房里,吃着刚下来的螃蟹,饮酒赋诗,好不快活。候朝宗那个调皮鬼不知道会闹什么笑话,李香君,顾眉,董小宛,还有几年前的陈圆圆,大家聚集在一起,香风扑鼻,一起说笑话吃酒,等到酪酊大醉为止。
那是何等快活的日子!
刚刚顾只是忧郁,现在却是愤怒了。曾帅曾帅,刚刚此人救回了史可法回到镇江后,多少人对他寄有厚望,以为他是国之柱石,东林党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一方面是支持史可法,一方面也是看到了大明终于又出了个戚少保,忠义武勇俱备,当真是令人佩服,也是值得信任。
谁知道事情就变化成现在这个样子?曾帅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曾帅了,而原本是大明中流砥柱的史阁部居然沦落到被人软禁的下场。在镇江城中,史阁部已经被软禁了两个多月,朝中上下不管给多大压力,曾志国却只是把人扣着不放。
这么久时间过来,史可法原本的那些威望也是荡然无存了。这是他自己个人的损失,当然也是东林党的巨大损失!
顾几乎是有些绝望的想,就算是这次大家集中所有的力量把曾志国打了下去,可是底下,底下又是谁来当家作主呢?马士英吗?他现在也是快自身难保了。刘宗周吗?尽管顾也很佩服刘总宪,不过,刘老头儿不是济世救时的人才,这一点就算是东林党人也看的清楚。至于钱谦益等辈,就更是不成了。
“唉。一想起国事。真是让人忧心忡忡!”
顾呆着脸想着。这会子地景色虽然没有任何地变化。不过他地心境却是再也无法回到刚刚地轻灵愉悦了。
这一次连阉党都与东林党携手合作了。福建地郑家更是出钱出力。又请了东林大儒黄道周出力。又捐助了大量钱财。可以说左营能够开动。几个强镇愿意出头。甚至是京营愿意冒险。都是与郑家出资分不开地。
想来也是可笑。清兵南下入侵。明廷都没有成功集中地这些力量。现在明地暗地。几乎都冲着曾志国来了。以顾看来。江南重新洗牌换过手风再来。几乎已经成板上钉钉地事了。
反掌之间。能赶走一个大军阀。想来也是让顾得意地很。
距离江阴越来越近。顾地神思也从漫想中回到现实中来。这一次。先拜会在江阴城里地世交故旧。然后会会社友和同年。接着。就是下乡去活动一下。顾估计。在江阴最多几天功夫。等到江南各地一闹起来。江阴也不会落在人后。
这里毕竟离无锡极近,知名的大名士一个没有,不过复社的社友不少,顾家在江阴的门生故旧也是不少,支持东林党和复社的士绅也是极多,任何一个地方只要他振臂一呼,当然也是闻者景从。
无锡顾家的影响力绝非是顾的幻想,从顾亭林一辈到顾这一辈,几代下来几乎都是朝野闻名的大名士,在一个没有有效的政府机构统治和没有报纸杂志更没有网络的时代,顾家的人说话就是代理着公理和正义,哪怕他说的全是昏话和屁话。
历史上清兵南下,打下南京后颁布剃发令,复社中人有投降的,也有回家组织抵抗的,黄宗羲是一个,顾也是一个。他回到无锡后立刻拉起了一支几千人的队伍,不过都是民兵,几乎没有任何的战斗力,在一起与清军的遭遇战中义军失败,顾被砍伤后绑在船上,准备押往南京,途中顾投江自尽,壮烈成仁,倒是没有辜负他的先祖,也没有辜负信任他的无锡父老。
不过,现在的顾却踌躇满志的要把另外一个踌躇满志抵抗建奴入侵的国家柱石搞翻搞倒,最好再踏上一万只脚……
他的河船走的是连接无锡、太湖和江阴三地的水道,船行到了河边,正好就是在江阴的西城墙那里下船,细雨之中,顾先一个抢步下船,迎接他的,是一群江阴的复社中人与有名望的士绅。
寻常的土财主,就算是有钱有人,也轮不着在今天的这种场合里出现的。
江阴的县令林之骥尚且在职,他也是复社中人,不过早就应试中了进士,两年多前来江阴任县令,算是复社在江阴等地的领袖人物。
与顾相比,林之骥虽然是一县官长,在复社和朝野中的声望都是远远不如,顾
并没有中进士,而一旦高中,想必就会在朝中任翰林)e为中枢官,一个区区县令,在顾这种大名士面前,当真是算不得什么。
“世兄,前一阵听说常州府会议的事,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这些天来,林之骥虽然没有去职,不过承受的压力却是让这个中年官员愁白了头发。按理,夏税早就该征收了,收粮食的商人在两个月前就坐在江阴城里,等着各乡的农民上来卖粮交税。
不过,因为大家公议抵抗曾志国的乱命,朝廷的人又过不来,各地便先后停了夏税的征收,这件事不仅让林之骥忧虑曾志国会采取酷烈的报复手段,而本地的大商人给他的压力,也叫他承受不起。
夏税缴纳与征收在大明已经成了一个很多人发财致富的门路,一旦不收,受到巨大损失的不仅是曾志国的仓库,同时受损的还有各地的商人与豪强地主士绅,这一层层的关系网压下来,不要说他一个小小的知县,就算是知府,朝中大臣,也是断然承受不起的!
倒是四乡的农民很是开心,每年到这时候,辛苦打下来的粮食都要自己辛苦背到县里或是大的集镇去卖掉,然后换成银子,黑心的粮商大户总是在这个时候大占农民的便宜,把原本的粮价拼命的往下打,一石粮平时要值一两银子左右,到了缴纳夏粮的时候,一石粮只能值六钱银子,有时候还要更低!
现在朝中的官老爷和曾大帅互相扯皮,狗咬狗一嘴毛,到底是谁赢了老百姓却是一点也不必关心,反正,能拖一阵子再缴皇粮,对这些穷苦农民来说,也是极大的一件善政。
林之骥修饰的整整齐的发头上已经隐约有了几根白头发……这些天来,只要在职的县官想必日子都不大好过,上下夹攻,冰火九重天的滋味,外人看着倒没什么,局中人自己却是难为情的很了。
顾对这个老前辈也是尊重的很,当下先毕恭毕敬的拱一下手,然后笑道:“老公祖在此迎候,学生怎么敢当。”
林之骥心里明白,这个顾今日前来,不论社中交往,也不管世谊交情,只是说朝中会议决断,这样做可以超然一些,也更能集中所有的力量,他不禁在心中暗自赞叹,知道复社中人经过这些天来的风风雨雨,已经有不少人清醒和干练的多了。
当下不再敷衍客套,只是一伸手,延请道:“请,今日定在明伦堂会议。”
当时大明的很多城市中都有文庙,有什么大事需要阖城四乡的耆老士绅商量的,便会由当地官长召集,一起到明伦堂中会议商量。
今日当然也不例外,大家一起步行,过不多时,就到了江阴城中的明伦堂里。因为要召开会议,堂里已经打扫的焕然一新,除了今天参加会议的耆老士绅外,还有不少江阴的官员与百姓听到了风声,携老扶幼的跑到堂外来看热闹。
顾一直带着微笑,与这些士绅们见礼问好,哪怕是进明伦堂的时候,还不忘向着看热闹的百姓们拱手致意,他如此温和多礼,一时间让所有看到他的人都大为欣赏,顾家子弟,到底是名不虚传。
林之骥是知县,坐了正中的位置,其余的乡耆士绅分别为两列而下,顾远来是客,做了右手边的首席,他坐下时,注意到自己对面下首几席是一个红脸长身的大汉,躯干长硕,显的孔武有力,一张红脸膛上有两条细眉,看到自己注视他,对方猛然一睁眼,居然是精光四射,显的极为精明干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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