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臣的质问其实是在场所有八旗将校的心声。几个月前,北京就下令军民人等一起剃发,京城内限时十日,几天功夫,数十万人一起剃了头发,长江以上的广大地域虽然也有零星的反抗,总体来说,剃发令下达之后还算顺利,并没有激起大规模的抵抗。
这就给了满洲亲贵们极大的信心,他们相信,这些汉人剃了一样的头发,再换上箭衣之后,原本的抵抗意志也就荡然无存……至少,十之**的建奴都觉得必须把汉人的装束打扮都弄成自己一样,不然的话,衣饰头发不一样,一边是小辫子穿箭衣,一边是宽袍大袖长发网巾纱帽,少许的满人混在汉人中是那么的刺眼和不合群,满清以蛮夷小邦临汉人大国,他们的心中充满了胆怯与不自信……去年,就在前方将士高奏凯歌的时候,多尔衮还与人闲谈时说起,如果在北京呆不住,就可以随时退回关外,并没有真正占领全中国的打算。
如果不是南明实在是太不争气,这个全族人口不过十几万,男丁五万人上下,加上汉兵各部不过十万将士的蛮夷小邦,又如何敢真正的打中国的主意!
正因为这种怯懦与害怕的心理,还因为战胜者的骄傲与自大,在剃发易服的这件事上清朝统治者绝对没有半点妥协的可能,哪怕是全国打成了一锅粥,剃发令也从来没有取消过,更何况现在江南未下,而江北已经顺利剃发,并没有引起大的波折和动乱。
大局如此,勒克德浑坚持在江北诸地暂缓强迫剃发,这个决定就使得他的副将叶臣在内的大量的满洲亲贵武将们不满。
听到叶臣如此不讲情面的质问,勒克德浑忍不住苦笑……做为一个八旗中算是通晓汉文的王公中的一员,勒克德浑知道剃发令的发布并不是时候。他当然不反对剃发,不过他也清楚地明白。就在对岸有一个曾志国正不遗余力的宣传剃发、逃人、圈地等恶政,在汉人心中犹以圈地与剃发两项为最大的恶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勒克德浑知道,如果没有剃发令的话,只要阿济格从湖北出发,打跨左营,扬州驻军再与英亲王部会合。打下南京,江南府县必可传檄而定。
就这一点来说,他与很多汉官推心置腹的谈过,虽然汉官们不敢尽吐心声,不过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足够勒克德浑掂量权衡了。
“老总兵,一切等旨意吧。”
在十几天前,勒克德浑以自己私人的名义写了一个揭帖呈送给了北京,希望睿亲王在看到自己力陈剃发之弊之后。暂且停止江南各地的剃发令,勒克德浑向他保证,只要拿下南京,平定江南等省之后,大局一定,就会重新剃发,而在此之前。他力请多尔衮不要急切,否则地话,将会于南征大局有碍。
在现在这种时候,多尔衮除了济尔哈郎之外,怕是也只对两红旗的势力有所顾忌了,勒克德浑希望。自己的努力不要白费。
他既然把朝廷旨意搬了出来,叶臣等人也就不再说话,场中的气氛一时有点沉闷,在场的人除了叶臣之外也没有什么资格参与军国大政的讨论,于是索性喝酒吃肉,不再讨论军事政治,在这种割肉而食,纵情狂饮的满洲旧俗的鼓动下,场中诸人倒也喝地畅快,便是心事重重的勒克德浑也多喝了几碗。头脑也变的晕晕沉沉。不大清醒起来。
“贝勒爷……”
“贝勒爷……请贝勒爷示下。有客来拜!”
就在他喝地晕晕沉沉地时候儿。前一阵子多铎送给他地旗鼓包衣曹振彦半跪在他地身边。轻声呼唤着。
“有客?”勒克德浑已经喝过了量。今天这一场宴会其实他是要与这些旗下将领们欢会一场。虽然在军政上不能协同。不过私谊上大将军还是要纡尊降贵一下。与旗下宿将们用旧俗欢饮一场。以示优渥。这种笼络人心地招数虽然烂俗。不过仍然有效。这不。一堂地人都喝地东倒西歪。不顾上下尊卑。气氛当然比依着汉人地规矩说话要和睦融洽地多了。
这时候迷迷糊糊地听说有客来拜。勒克德浑一时却是没有转过弯来。要说是满蒙八旗地人。够资格到他这里来地肯定都在席上了。汉官除了卑微小官之外被叫来译读汉文之外。勒克德浑也很少让汉官到这种场所里来……满人现在志骄意满。对汉官如若奴仆。勒克德浑为了汉官地体面。也不愿意让他们到自己这里被满官折辱。
不过现在他可顾不得这么多。听到有人来拜。下意识地挥挥手道:“有什么要紧事没有?如果有事。叫他明天来。如果专门来见我地。就让他进来喝酒吧。”
“这……”
曹振彦最善察颜观色,原本他是正白旗的旗鼓人,一直跟在多铎身边效力,旗鼓人都是辽东汉人中最早投降的一批,地位比正经的旗人要差些,不过比起汉军旗人还要高出不少。扬州一战后,多铎心绪不好,曹振彦犯些小错多铎便大发脾气,一转手把这个奴才留在了扬州,算是一种极厉害的惩罚,到了现在,曹振彦就自然更加小心一些。
所以现在他明知道眼前这个主子的决定不妥,不过却打定了主意不多说话,在得到指示后,他就退出了大堂,开始向着外面疾步行走。
勒克德浑地居处原本是扬州地淮扬总督府,高墙深院一进院子紧接着又是一重更加高大巍峨的院落,等曹振彦气喘吁吁地赶到大门时,那个穿着蓝衫袍服,剃头留辫的中年人正负手站在台阶上看着两重楹联,虽然等了好久,却并没有一点不耐烦地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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