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黎因面色阴沉道。
既是自己亲人,又何来不祥之说,这村子竟是这般封建闭塞,仅仅因为这样便视人如洪水猛兽,简直可笑!
梁皆说,桑洛村是雪葬,在将尸体运到雪山上之前,要先请族中长辈选定一个合适的日子下葬,在祭坛前诵经祈福,再由族中青壮年男子抬着木质祭棺上山。
入葬不仅要准备诸多祭品,还需要由村中长者进行覆雪仪式,将最纯净的雪覆盖在遗体上,希望死者归于冰雪,安息永恒。
黎因皱眉道:“既然像你说的,桑洛村下葬仪式这么传统,背亲之人又被视作不祥……如果不是丧葬仪式出了什么变故,闵珂又怎么会背亲下葬”
梁皆:“我也去跟里达打听过了,里达也是支支吾吾的,不肯多说。”
“难道……是因为外族人的缘故吗”。
梁皆怔然:“什么”
他想起了村里空荡无人的旧屋,六年前闵珂母亲住院,还有突如其来的分手,也想起了村民避讳的态度,以及不再触碰祭神鼓,医院的自认不祥,除夕节独自一人出现在他家门口的闵珂。
似心脏被缚住一根丝线,拽着往下坠。
所有的细节串联起来,像冰冷刺骨的积雪,絮绕着落在心头,拼凑出一个让黎因不敢确认的真相。
“梁皆,谢谢你的帮忙,”黎因艰难道,“我想,有个人能够给我全部答案。”
黎因原路返回,周围的景色好像都变得扭曲,脚下的每一步都像是陷入沼泽。
太阳被云层遮挡,起风了。
风声蔓延山谷,像呼啸而过的波浪,悬于廊下的鼓面被风灌得砰砰作响。
天地暗了下来,窗中升起橘黄的灯火。
轻微的鼓声从室内传来,黎因推开门,胡玛西坐在木质沙发上,宽大粗粝的掌心抚摸着鼓面。
听到声音,胡玛西回首过来,待看清黎因的表情,他担忧道:“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黎因缓慢走到胡玛西身前:“老师,我都听说了,有关闵珂的过去……”
拍打鼓面的声音一停,胡玛西耷拉的眼皮缓缓掀开,看向这个蹲到自己身前,满脸凝重的年轻人,轻轻叹了口气。
里达重重地从祭台上摔了下来,鼓面从他手中脱落,在室内回响出巨大的一声。
杨妍惊讶地从监视器后站起身来,工作人员都停了手中的动作,一旁站了许久的闵珂面色微变,迅速上前。
里达满脸通红,狼狈地撑着地面坐起,用生涩的普通话道:“对不起!”
话音刚落,里达就面容微微扭曲了一瞬,他看向自己的脚踝。
闵珂注意到了,用图宜语问:“脚扭伤了吗”
里达忍痛道:“好像是。”
闵珂伸手检查了里达的脚踝,确认疼痛点后:“骨头没问题,但是最起码得休养一个礼拜。”
“那拍摄怎么办”里达惊慌道。
闵珂:“雅里西在桑洛吗”
“不在,他去侗县做生意了。”
“瓦力呢”
“瓦力上学去了。”
杨妍走到他们身边:“怎么样,没事吧。”
闵珂伸手把里达扶起来:“他的脚扭伤了,跳的动作是完成不了了,还有多少镜头”
杨妍卷着手里的分镜脚本:“还有好些镜头没拍摄完,上半身的镜头倒是可以坐着拍,但下半身的怎么办我们预计只能在这个村子里再待一天,还得去另一个村里拍摄。”
制片人走了过去:“经费因为运输设备进村的缘故,已经透支太多了,后天必须前往下一个村子。”
杨妍:“那怎么办,祭神鼓可是最重要的剧情,要是拍不了,桑洛村这一集不就废了吗!”
制片:“要不换个人拍”
杨妍:“现在去哪找人拍!”
话音刚落,他们两个便齐齐一停,朝闵珂望来。
越过黑色摄影镜头,刺目打光设备,闵珂看向留有缝隙的大门,门口人影憧憧,不少村民站在门口张望拍摄现场。
“换个场地吧,这里……人太多了。”
闵珂扶着里达起身,低声道。
黎因疾步地走在那条崎岖的小路上,一户大门敞开的人家传来热闹声响,有一妇人踩着梯子,在院中早已落尽绿叶的老树上,将一枚用红绸缚起的果实,悬挂于枝。
胡玛西苍老的声音好似仍在耳边,他说,图宜族人逢十九岁时,父母会上山为孩子采来祈福果,希望得到山神庇佑。
闵珂的母亲亦然,在一个明朗温暖的清晨,她独自出门,沿着村里的石板路跋涉而上,为自己孩子寻找一枚祈福果。
雪,纷扬而下,覆盖了哈里雪山与桑洛村的整个上空,落在那老旧的二层木楼上。
黎因站定在闵珂家前,双手扶着破败的木门,用力一推,尘埃于空中起伏,伴随着过去的时光,于门中淌出。
十九岁的闵珂满脸疲惫地从木门里追了出来,身上带着医院未散的消毒水味:“阿爸,休息一晚再走吧。”
男人转过身,抱住了自己的孩子,宽大的掌心揉了揉他的脑袋:“妈妈如果醒了,告诉她,我会带着她最喜欢的桑洛花,回到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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