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近跟姓沈的还挺有缘的。上次在牛味馆和江边偶遇的那位好像也姓沈,名字还挺好听。
是叫,沈沧行?
不知道这个礼拜六,他还会不会去那儿钓鱼?
沈沧行刚下车就打了个喷嚏。他抬起头,天蓝云软,就连太阳都知情识趣。他想,这么好的天气,老头子应该不会再把他扫地出门了吧?
他上午接到邻居张婶的电话,说老头子昨天参加婚宴又喝多了,逮着酒桌上的茅台连开了三瓶,喝得人主家脸都抽抽了,把自己也喝进了医院,挂了好几瓶盐水才消停。
七里岙是山间平地,放眼望去一片青绿,种的是杨梅和竹子。沈沧行5岁来到这岙里,一待就是十多年。年少的时候拼命想要走出去,现在长大了想回来,人家却门都不让进。要不说人都犯贱呢。
他把车停在路边,从后备箱提出大包小包的补品。别人买营养品只用考虑疗效,他还得考虑包装。玻璃瓶装的就不适合他,不经扔,一砸就坏。
沈沧行一身贵气,走到哪都气宇轩昂,一米八七的个头,走路带风。只有站在这扇门前,他弯着腰,勾起脑袋往里探,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住着个如花似玉的小寡妇。
屋里有了动静,小寡妇没有,一个背手驼背的老头走了出来。身上的秋衣秋裤洗得松松垮垮,头发乱如鸡窝,脸颊和嘴唇都是白的,一副酒精烧坏了脑子的德行。
李安华起来撒尿。他精打细算,这泡尿憋了三瓶茅台,价格不菲,怎么也不能便宜了马桶,所以打算到院子里浇灌那棵他心爱的栀子花树。
一出大门,看见道人高马大的黑影,他鼻子里哼出一声:“哟,又来作秀啦?”
沈沧行习惯了,也不恼,拎着东西进屋,搁在脱了漆的方桌上,“听说你又把自己喝进医院了?”
李安华晃晃悠悠走到院子,褪下裤子就撒,半分钟后进屋,觑一眼沈沧行,“把你那东西提走,我今天没力气扔,”说完拖着绵软的步子回了房。
沈沧行跟着进屋。他知道自己说了就是惹火,但不说他又忍不了:“少喝点酒行吗?你非要把自己喝死才痛快?”
李安华靠着床头,把断指的那只手搁在被面儿上,好像是故意给沈沧行看,“我一个孤寡老头,还残疾,死了不正好?省得碍了某些人的眼。”
“您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嘎侬要我怎么说话?”
房间里静了数秒,只听见院里的老母鸡咯咯哒叫个没完,像是难产了。
沈沧行和床上的人大眼瞪小眼。仔细看来,自己这张脸还真和他有几分相似。他想起小时候,李安华牵着他去山里摘杨梅,路上遇到熟人,对方总会感叹一句“外甥多像舅”。
他再多的傲气也都放了下来:“搬去和我住吧,厂里和市区,随便你想住哪,只要你肯。”
“不去,”李安华翻了个身,被子盖得通体严实,偏偏那打了补丁的半边屁股露在外面:“我是谁?有什么资格住侬沈老板的房子?”
沈沧行的目光被那蓝秋裤上的补丁吸引,心里的愧疚像蜜蜂涌出了窝。想他经商数年,怎么可能分辨不出这是“敌人”的迂回战术,可他就是忍不住。
当年他任意妄为,最大的目的就是想让舅舅过上好日子,可到了今天,钱有了,老头子却不给他孝敬的机会。
这种成功于他而言是有缺陷的。就好像你苦练神功数载,想要和天下第一的武林高手一决胜负,可那位高手却迟迟不肯迎战,而你始终都没办法求证,自己的神功究竟算不算练成了?
他谈再大的生意也没此刻的无力感,对待面前这个老人,他永远是亏欠的,“舅,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打算钻一辈子牛角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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