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走得远了,周氏才带着一家子人和钟蓁回了屋,须于暻早就躲了起来,钟蓁连忙跟周氏道谢。
周氏坐在床边胸口起伏得厉害,喝了口水缓缓。
“多谢周姐姐!要不是你,这些人怕是要进来搜屋。”
至于为什么须于暻要躲着这些官差,谁知道呢,政治斗争历朝历代都不罕见。
周氏复又戴上蒙面巾子,坐得离他们稍微远一点,缓缓说,“姑娘对我们有恩,你和于公子看着不像坏人,自然是要帮的。况且县衙的人,打死也不帮他们。”
钟蓁正疑惑这话要怎么理解,就听见李卫愤愤地说,“就是他们害死了我爹和阿婆!”
钟蓁一看,才发现他眼里已经蓄满了泪。
周氏拂拂李卫肩膀,安慰他,李香也懵懵懂懂蹭着他的胳膊。
“是他们活活把我爹打死的!我爹什么罪都没犯,却被他们抓去衙门打……”李卫呜呜地抹起了眼泪。
“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卫一边抽泣一边给钟蓁讲了段往事。
李卫他祖母是他祖父的续弦,只生了李卫他爹一个孩子,祖父死得早,几个伯伯也不管他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因为聪明,李卫他爹读了些书,是村里少有的读书人,还考了秀才。
那年县里来了新的县令,县令新上任没多久,便发了布告要涨两成粮税。可正逢天旱,收成本来就不多,村里的人都急得不行,便商议着推举李卫他爹去县里和衙门交涉,看能不能减一些。
李卫他爹心善,便写了陈情书去跪县太爷,哪里料到县太爷却认为是李卫他爹带头闹事,便把他抓到衙门一阵毒打关进牢房。
没多久,李卫他爹就重伤不治死在了牢里,家里人还是去拔了县城外的乱葬岗才把尸首拉回的家。
这还不算完,那县令为了杀鸡儆猴,竟然给七里村的人又额外加了一成赋税。
这一下,全村的人反过头来骂李家,骂他们害了全村。
李卫祖母本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就伤心过度,哪里受得住这些,便很快也就随儿子走了,只剩下周氏娘儿仨……
钟蓁听完,差点呕出一口老血,这什么世道!
朝廷暴征横敛,不顾老百姓死活,司法混乱草菅人命,更可怕人心不古,好人没好报……
因为提起这桩旧事,一家人一晚上都沉浸悲痛的气氛里,没有多余的话,各自回了房间。
钟蓁回去看到坐在床沿上同样一言不发的须于暻,才想起来昨天晚上还给他买了新的纱布和碘伏,还有云南白药。
她默默给须于暻换了药,一大蓬云南白药糊上伤口,须于暻居然吱都没有吱一声。
直到换完药又在默默躺下,须于暻对着床顶貌似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他们地话我都听见了,没想到大宜百姓这么苦。”
床前木板上打着地铺的钟蓁也仿佛自言自语:
“当官的不作为,自有朝廷去收拾他,朝廷不作为,自有能人反了他,可,为众人抱薪者冻毕于风雪,却有什么办法!”
须于暻双目微睁,只觉得句句震耳发聩。
轻易说出那些大逆不道可诛九族的话就算了,更惊心的是,听她这意思,朝廷她都不看在眼里,最在意的只是人心。
但细细想来却又没错。
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竟然比他站得更高看得更深……
须于暻望着她侧卧的背影,想起自己认识的女人,哪怕是那些高门贵女,大多一辈子都是耽于内室,眼里心中不过是院墙内那点为自己为儿女的争宠算计,而眼前这个人……
虽然平时行事跳脱,但此时仿佛身上都罩着一层圣光,看得须于暻久久不能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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