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池年岁已高,也做不动年夜饭了。
便是由着郎居士和老张头掌勺。
两个师叔知晓如今陈远有了大造化,是堂堂天命,也是八荒人皇,虽没有什么阿谀,但这面儿上,却对着陈远更亲近了。
“滚滚滚,你这折耳根做得有劳什子水平,纯纯害我师侄吃屎,闪开!让我来掌勺!”郎居士搡开老张头,握住了锅把子。
“陈师侄不爱吃折耳根,你这蠢货,当年我做的那道王八汤,却是让陈师侄久久不能忘怀!”
“我去你的!你知晓陈师侄为什么不能忘怀吗?你他娘做的王八汤,王八还在里面探头喝姜水呢!”
二人说得急眼,竟是在这后厨里捉对厮杀起来。
……
坐在小庙里的众人,摆好了桌子,听着动静,皆笑道:
“这个点就已经放炮仗了?”
“听着动静挺大,窜天猴吧?”
除夕也除岁。
等吃完了年夜饭,放了那子时的爆竹。
陈远也陪着酒池,来了小八塘边上。
这里院墙被上次邱工朝廷的神通锦衣打了倒,但也没有修补,自是因着恰好露出了山下风景,也算是歪打正着。
破烂院墙处,便是冷风徐徐地往进灌,陈远没什么感觉,倒是老的不像话的酒池,不停打着寒颤。
“嘶……”
“陈娃子,快给为师暖上,这风大,我要遭不住了。”
“好。”
陈远答应,抬手便是灵气涌出,罩住了酒池身躯,这才使得空气变得温暖起来,酒池满意地伸了个懒腰,看着合久郡下的通红灯火,以及过了子时的零星烟火,嘴角的笑愣是收不住。
“陈娃子,你不会怪我吧?”
“怪你?”
“对。”
陈远犹豫片刻,点头道:
“有点吧。”
酒池松了口气,笑道:
“挺好,陈娃子是个敞亮人,说出来,师父心里倒是好受些了,不然怕你压在心里,我也愧疚得慌。”
“都过去了。”
陈远咂了咂嘴,口中似乎缺点东西。
“为师有,为师有,自从不语那小子走了以后,为师这酒缸,可是一直满满当当的……”酒池笑着起身,因着实在苍老,便是一下子没站起,又摔倒在地上。
最终还是强撑着起身,去了小庙后的偏屋,打开了酒窖,将酒缸里头的存货,全都倒进了坛子,摇摇晃晃装满,又摇摇晃晃走来小八塘边。
“醉仙翁,嘿嘿。”
酒池递过去,陈远双手相接,而后满满灌了一大口,才发觉嘴角沾了咸味。
陈远一抹,原来已经泪流满面。
酒池笑嘻嘻地,开了坛子,捧在手中,不住地咽着唾沫,最终还是没有搭上嘴。
而是放在了身边,盖住了坛盖,又咳嗽一阵,安安静静坐了下来。
“为何不喝?”陈远好奇一个酒蒙子是怎么忍住酒水诱惑的。
酒池潇洒摆手,敞亮笑道:
“那不行,这些都是给陈娃子留的。”
“为师没什么好宝贝,便只给你留了这几坛酒水,等以后……你每喝一口,便会想起为师,这多好啊,你说是吧?”
陈远点头,不住地附和:
“确实好,确实好。”
酒池叹息一声,眼神浑浊,左手搭在了大腿上,另一只手,凝出一道剑指。
“想我堂堂邱工第一剑,平生最傲之事,并非以半步人仙撼人仙,也非力压邱工使其不可为非作歹,更非开创合久郡,建立大同之郡城……”
“而是有四个钟意的徒弟!”
“陈娃子,师父这柄剑,过刚而折,闯不开至高路,而你,却补足了为师心中的遗憾。”
“至于未来的你会走到何种高度,为师怕是看不到了……”
酒池笑着将那剑指落下,眼神渐渐变得灰暗。
“陈娃子,这为师一生,并未传授你几招几式,或有些遗憾……所以最后哇,师父有三句话送你。”
“莫忘初心,方得始终。”
“路在脚下,大道尽通。”
“陈娃子,大胆得往前走,莫回头,莫回头……”
酒池的瞳孔终于灰暗。
或许强行闯天道禁制的那一刻,酒池本就该死了。
但他还是强行续着命,用着平生剑道修为换取来的寿元,撑到了今年除夕夜。
撑到了他的小徒弟,学有所成,回了山门时候。
陈远怔住,只与酒池坐化的尸体,静坐一起,许久不动。
任凭雪落肩头,任凭冷风割脸。
酒池本不必去强闯至高路,但他是剑修,一生求上进。
酒池说大道只争朝夕。
这便是合久宗修士的缩影,也是所有敢向蚀渊反击的修士的缩影。
子时之后的雪渐大,陈远将每一坛酒都封存了好。
舍不得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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