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春寒料峭,大地仍然封冻。新貌机砖厂的砖坯生产还要等到地表完全解冻以后,才能开工。窑上只留下装窑、起窑和烧窑的二十几个人。
门口的简易门房里,一盏煤油灯在东南墙角的旧桌子上放着,灯光一闪一闪的。晚上由于停电,轮窑的抽风机在发电机的带动下,发出呼呼呼的抽风声,窑顶上有三个民工头上戴着矿灯在干活,一个人用两个翻斗车倒着运煤,两个人拿着锨从翻斗车分别向窑里的风火口里添煤。轮窑一点火烧起来就不能停下来,装窑,烧火,起窑,清窑,再装窑……一直循环下去,就像玻璃厂和炼钢厂那样,中途是不能间歇的。
门房里面用一个大铁桶做的火炉子上,放着一个釟子,就是用铁皮焊成的茶壶,炉子边缘放着几个陶瓷茶杯。高明楼和刘立本一边听着德顺老汉絮叨,一边吸着烟喝着茶,德顺老汉一絮叨起来就没个完,无非就是生产上的事情,管理上的事情,最后才把话拉扯到了加林和巧珍的事上,“立本,你对巧珍娃娃的事情是怎样打算的?”德顺老汉直接问起了刘立本,刘立本慢慢地抬起头,看了一下高明楼,表情痛苦地摇了一下头,“唉,德叔,不瞒你说,我刘立本,这半辈子,经的事还少吗?那些年就是做‘四类分子’都比现在的日子好过,我多干些活心里还能好受点,就怕闲了下来,一闲下来就想娃娃的事。越想心里越难受,可我能有啥法子?老天爷不让人活喀!”刘立本说着说着就不下去了。
德顺老汉就把这些年加林的心思以及两个娃娃的情况毫无遮掩地说了个痛快。刘立本听完后,心事重重,面色凝重,特别是当他听到两个娃娃说通后,沉思了半晌,才说:“亲家,巧珍娃娃命苦,这事情还需要你劳心费神,出面搭张,还有德叔,你们就看着办。我没有啥子要求,不过就是面子上能让我们过得去就行了。其它方面我是不会计较的,就用他们的饼子卷他们的菜。到时候,我多少再拿出几个钱来,也没有什么,不就为了巧珍心里能够平顺吗?唉,两个娃娃能走到一块,这也是他们的造化。巧珍能有个好的落脚,我死了也就能闭上眼睛了。”
刘立本说完眼眶里涌出了泪水。
德顺老汉把烟锅在凳子腿上磕了磕,随手从凳子后面的笤帚上折了一个芒芒,把烟锅透了透,接着用嘴把玉石烟嘴使劲地吹着几下,咳嗽两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叹道:“唉,立本噢,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个过不去的坎。这老话说的好,‘浪子回头金不换么!’加林过去就是有一百个不是,你也不要老放在心上。长辈不能揪住娃娃的短头(缺点)不撒手。要么的话,你就当他是个外边人,全当你不认识,这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立本这可是两个娃娃一生的大事,我今生就破个例,好好地当一回媒人。我们为老的还得把事情好好地合计合计才是啊!人不是常说,二手活难做哟!”
德顺老汉说完,看了一下默默低头的刘立本,又将目光聚焦在高明楼的脸上。
高明楼和德顺老汉四目相对片刻后,高明楼领会了德顺老汉的意思,他点了点头。这些年来,对于加林和巧珍的事情,高明楼通前到后,不知道想了多少次,可他就是不了解两个娃娃的心思。现在好了,两个娃娃的心思相投了,事情也该落槽了。那就干脆做个和事佬,这也是他多年来绾成的心结,毕竟加林现在和过去大不同了,乡镇干部一个乡就招收那么一两个,全县那么多的人参加考试,加林竟考了第一名,这以后还了得。想到这里,高明楼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两个娃娃的事情给办好。
高明楼掐灭了烟头,看了一下刘立本那忧愁期待的眼神,以凝重的语气说道:“亲家,我说吗,现在两个娃娃既然能互相谅解,捐弃前嫌,我们也就不要做哪些不利于安定团结的事情了。只要你能想得通,这事情就全包在我和干大的身上。办这号事情,我是有经验的。我保证给足你的面子,让你在高家村好好地风光一下。唉,两个娃娃也都怪可怜的,这些年来都不容易,正如你刚才说的,能走到一块,这就是造化吗!”
“本应这事情都好好的,两个娃娃一对心思就好了,咱就商量事情。不过,高玉德这个老东西,又来搅扫。他倒摆起谱来,被我数说了一番,不知现在是怎样想的。”
“干大,是这样,我找机会和玉德哥再谈谈!拔拔他口气,不过这事主要看加林娃娃的态度,他要是咬死了巧珍,玉德哥那里是烂车不挡路,不影响大局!”
刘立本听到这里,刚才泛着红光的脸上顿时又布满了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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