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仝兰芝硬撑着随大家来到荒地,平时轻松地握在手里的铁锨,今天显得那般沉重。每铲一次土,都要费尽全身的力气。
虽说已是八月底了,但戈壁滩上的太阳,依然火辣辣的热,地头的两桶水很快就喝的见了底。
仝兰芝也口渴难耐的想喝水,端起搪瓷水缸只喝了几口,就又吐了出来。
仝兰芝瘫软地坐在地上。
葛素华撂下铁锨,满头大汗地跑过来。看着浑身发抖的仝兰芝,呼叫领队的工作人员:“不好了!仝兰芝生病了!”
仝兰芝在收容站的工作人员带领下,来到铁路医院。
医生简短地询问几个问题,测量体温、血压,又做了几项化验以后,说:“这位同志,你着凉了。别看这里白天挺热的,到了晚上气温很低。给你开点发汗的药,多喝点热水就好了。还有一个,就是你怀孕了,你自己是不是不知道啊?”
仝兰芝一下懵了,着急地说:“这个孩子不能要,我身边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医生!我要打掉这个孩子。”
医生说:“你身体现在这么虚弱,怎么能打胎呢?”
仝兰芝回到住地吃了药躺下了,姐妹们把各自的小毯子都盖到冷的发抖的仝兰芝身上,孩子们害怕的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王站长知道后,让厨房做了一碗面条端了过来,关切地询问了几句,说:“对不起!仝兰芝同志,不知道你怀有身孕,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到农场地里去了。你就在食堂里帮忙干点事儿就行了。”
仝兰芝看出王站长心地善良,恳请道:“王站长!俺给家里写封信,你能帮俺到邮局去寄了吗?”
王站长为难地说:“不是我帮你,你写信回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让家人更加担心。”
九月份以后,早晚逐渐凉了起来,大家都从行李里翻出了外套。
仝兰芝和孩子们到哈密收容遣返站,已有两个多星期了。眼看着要开学了,可孩子们和她还都被困在这个大院儿里。
仝兰芝在食堂里做完事,看到在院子里玩耍的孩子们,心中有了主意。
她找到王站长说:“王站长俺想和你商量个事儿。”
王站长和蔼地说:“你说,啥事?”
仝兰芝说:“俺想利用空闲时间将收容站里的孩子们组织起来,教他们识字,你看行吗?收容站里的孩子一天走不了,就一天上不了学。”
王站长高兴地说:“这是好事呀!唉,我也着急,可没办法。大家都来自五湖四海,都是为了建设边疆来的。可这文化大革命运动要你们回原籍。不能说了,说多了要犯错误的。你放心,我马上给你找块木板来,还有粉笔。”
此后的十余天,收容遣返站里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
夜幕下,收容遣返站里静悄悄的。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喃喃的说着:“已经二十三天了!”
大家日复一日的在遣返收容站里度日如年般的煎熬着,两头的家人得不到旅途中的亲人的消息,是多么的心急如焚呀!
终于有一天,仝兰芝和葛素华与同室的姐妹们商议了计策。
这天的早饭时间,饥饿的人们涌出房门儿去食堂打饭。收容所工作人员发现有一个房间里没啥动静,走来提醒到:“开饭了。”
仝兰芝和屋内的所有姐妹们同时回道:“从今天起,我们不吃饭,什么时候让我们回去什么时候吃饭。”
“吆!长本事了啊,看你能坚持几顿不吃。”有个工作人员阴阳怪气地说。
大多数人吃完饭,在收容站工作人员带领下出去参加劳动了。仝兰芝她们所在的房间没有一个人出来去参加劳动。
到了中午开饭的时候,出现了两个房间的人拒绝吃饭,以此抗议要求早日能回到故乡。到了晚上有一半的人加入了抗议行动。
收容遣返站的王站长见一群娘们儿动起了真格的了,还引起了连锁反应,慌忙跑去汇报给领导。
当天晚上,来了几个领导模样的人,召集收容站的人开了个大会。
会上领导们亲切的安抚着大家:“我们铁路部门也是不得已将大家收容在这里,都是为了配合全国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才不得已而是为之。我知道各位归家心切,又拖家带口的,给你们造成的不便深表歉意。但是你们把车厢让出来给红卫兵,也是对文化大革命的支持。饭还是要吃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仝兰芝举手要求发言,她站起来说:“我们是被要求回原籍参加文化大革命的,如今我们滞留在这里二十多天了,耽误了我们回去参加文化大革命的大事,请问谁负责?红卫兵小将坐车是革命,我们坐车也是为了革命,革资本主义当权派的命,不让我们启程回家,我们绝不吃饭。”
“说得好!谁阻挡我们回家参加文化大革命,谁就是在破坏文化大革命!”会场上人们响应着仝兰芝的话不停的大喊。
领导站起来摊开双手说:“这不是红卫兵大串联吗?我们也没有办法,就这一趟火车,谁敢得罪红卫兵小将呀!只有先紧着他们了。不过从今天起,只要大家好好吃饭,保重好身体,我保证每天能有一部分人从这里上车,当然是妇女孩子优先,男同志们还请耐心的再等一等。”
绝食斗争换来了胜利。
当天晚上,就有几个妇女和孩子走出了遣返收容站,登上了东去的列车。
第二天半夜里,仝兰芝在咪咪糊糊中听到有人敲门。她起身穿好衣服打开门愣住了,只见王站长立在门外,王站长小声地说:“动作轻一点儿,叫上你们屋里的人,半个小时以后出来集合,我带着你们去火车站,你们不要惊动了其他屋里的人。”
仝兰芝听到这突然降临的好消息,安奈不住狂跳的心,轻轻的关好门。她走到炕头一个个推醒姐妹们,用几乎颤抖的嗓音低声传递着这一喜讯:“快起来!不要弄出动静来,半小时后集合上车。”
姐妹们以极快的速度穿上衣服,收拾好行李,激动的踮着脚,静静地鱼贯而出,生怕惊醒其它屋里的人。
十几名妇女、孩子,在王站长的引领下,一路静悄悄地来到哈密火车站灯火通明的候车室。直到坐下的那一刻,众姐妹憋屈了多日的委屈终于迸发出来:又哭又笑着拥到一起。
王站长过来一人发了一张盖有收容遣返站公章的乘车票,说:“大家路上注意安全,车厢里都是红卫兵,比较拥挤,看你们都是妇女和孩子,所以先安排你们上车了。”
仝兰芝和其他十几位姐妹,连连朝善良的王站长鞠躬道谢,目送王站长的身影消失在候车室外面的夜幕里。
车厢里果真全是佩戴红袖章、身穿绿军装的红卫兵,过道里行李架上全是人。仝兰芝和刚上车的姐妹们你挤我,我挤你的站在靠车门口的过道上,有时孩子们被挤的哇哇直叫。
就这样坚持到了兰州火车站,一部分红卫兵下车北上了,车厢里才算稍微松了一点。
这火车坐的那叫一个拥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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