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个月里,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会去赶海,抓螃蟹,抓蛏子,还堆了一个沙碉堡,很用心,但很丑。邵牧原难以接近自己做出来人生中最失败的作品,没有之一。但在林榆的强制下,他们与那座碉堡的合照被刻在胶片相机里。
晚上的时候,租一台小电驴,林榆在前面开,邵牧原在后面紧紧地抱着她的腰,那是他第一次坐这种两轮的电动车,要是让谭柯和程澄知道,准时要笑得人仰马翻的。
不会下雪的南方,冬天是很模糊的,没有厚实的羽绒服,一件外套从早穿到晚,微风徐徐吹过,鬓间发丝迎风吹起,路灯在树影婆娑间照在两人的脸上,形成斑驳陆离的光圈。
林榆说,“你张开双手试试,风从两边吹过去,很舒服的。”
刚开始他不敢尝试,总觉得这是不安全行为。
但后来,风吹得让人神魂颠倒,他自然而然地张开双手,具象地感受风从正面吹来,像挠痒似的略过两只胳膊,在耳鬓厮磨,在摇曳的心上吹起了涟漪的海浪,那是真正地放松与享受。
小城很小,一晚上就能逛完一整座城。
下雨天的时候,天气微微凉爽,他们会坐在阳台前,煮一壶老酒温着,锅里正咕嘟咕嘟的冒气泡,林榆说,下雨天跟火锅更配。
邵牧原也不明白为什么她总能为某件不寻常的事情找到相得益彰的理由,但他会跟林榆一起接受这个理由,火锅又不是非得吃辣,还有鸳鸯锅嘛。
深夜在路边的大排档吃饭的时候,邵牧原其实不是很理解为什么有人愿意大半夜不睡觉在大街上划拳喝酒吃烧烤。平芜的夜生活很安静,但在这却是完全不同的。
林榆的解释是,“白天工作很累,晚上约三五好友在这种视野开阔,吵吵闹闹也不会有人投诉的地方,还吃着喜欢吃的东西,也是一种生活。”
听了林榆的话,又切实感受了那样的氛围,四处散着呛鼻的烟气,酒瓶叮呤咣啷,人声叽里呱啦,虽然很吵,但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实在找不到能去的地方,他们就会去镇中心的广场看大爷大妈跳广场舞,大爷老当益壮,大妈风采依旧,如果走得远些,还能看到各异的舞服,黄红柳绿的,跟绿化带里开的花相呼应,甚是有趣。有时候看他们杵在那久了,热情的大妈还会邀请他们一起跳,邵牧原拉不下来了,林榆就软磨硬泡,实在拗不过,他跟林榆一起,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支笨拙的广场舞。
最惊喜的奇遇大概是,他们走到一个老旧又破败的教堂,大概是抗战时期留下的遗址。晚一天不行,早一天不对,恰好那天有纪念解放的小提琴演奏会。
那天晚上,他们听了一晚上抗战曲,感觉身体里的热血都被拉出来了。
最后,邵牧原作为幸运观众,被挑选上台配合演奏,林榆本来以为他会站在舞台上当花瓶,毕竟过去的不堪让他难以再触碰曾经奢望的梦。
但他竟然直接走到琴盒旁,慢条斯理地将琴拿在手里,试了几个音,抬头看一眼林榆坐的位置笑了笑,又自信的仰着头,腰背挺直,开始演奏。
一整段表演,林榆完全沉浸其中,甚至眼眶泛了红,等她意识到的时候,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流淌到手背上,砸得她心惊肉跳。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邵牧原像完美的艺术家一样,在偏于一隅的小镇,在灯光四起的舞台上,演绎平生最出色的曲目。如果没有一切的阻挠,或许他会站在最盛大的舞台上,与自己的的曲目融为一体,幻化成音乐本身,为所有人带去关于艺术的美梦。
曲罢,他深鞠一躬,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完美落幕。
情不知所起,林榆站起来,她想要给他一个最为温暖的拥抱。而邵牧原拿着话筒,看着林榆,他说,“把这首梦中的婚礼送给我的女朋友,希望婚礼那天,我还能为她演奏。”
与爱意抱了个满怀,林榆埋在他怀里,大口大口的喘息,她在啜泣。
“谢谢你阿榆,今天的表演是我人生中最好的作品。”
“你应该感谢自己,感谢自己终于愿意放下过去了。”本来不想哭的,但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我是应该感谢自己,但我觉得更应该感谢你,没有你,我大概率这辈子都走不出来了吧,幸好,幸好你在平芜大学读研,幸好你是南木的家教,幸好有那么多巧合让我们相遇,幸好你也喜欢我。”
人烟稀疏的小城,爱意却是那般浓郁,像低糖的茉莉花茶,虽然没有刺激多巴胺分泌的甜,但清新又细腻的茶香足以让人乐不思蜀。
奇遇的核心是,林榆树提前踩好点,知道这里会有一场小提琴演奏,也知道邵牧原会成为那个幸运观众。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邵牧原会为了她,重新拉起小提琴,像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又蓬勃向上的少年那样,洋溢着自信的脸庞,演绎着最精彩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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