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琳先是微微颔首,而后缓缓开口,“你可以跟牧原一样,叫我段姨。”
“段姨。”
“嗯,”她面带微笑,神情自若,“想必你也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事吧。”
她明白,林榆听得懂。
眉眼低垂,林榆心知肚明,“知道。”
“其实我挺欣赏你的,很像”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当年的我,正因为知道自己家庭条件一般,父母给不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一切都得靠自己去争取但是林老师二十年前可跟现在不一样了。”
林榆看着她,对她的印象越发得模糊,嘴里也反驳不出一句话。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或许听完你就明白你好做的选择了。”她接着说,语气平缓轻柔,似是在转述他人命运,“二十年前,有一个家庭普通却一路读到博士的女人,一路读上来,女博士的目标非常准确,就是要成为像玛丽居里那样的女科学家,这个世界对女性的禁锢太多,她就是想要打破这一糟粕,但她在国外攻读博士期间,在学术研讨会上遇到一个卓尔不凡的企业家,他绅士有度,才学过人,总之是完美形象,”一声叹息过后,她陷入沉思,又再次启唇,“就此,女博士的目标被肢解成一地鸡毛,从玛丽局里变成了居里夫人苦读近二十年的书,博士的身份竟然成为了当家庭主妇门槛”
“如果是为了爱”林榆小心翼翼地开口。
“爱?”段琳的声音明显提高了几分,“是爱吗?或许当时我也是这样认为的,觉得自己是足够爱他,所以不惜一切代价要嫁给他可现在回看曾经那个一门心思想要当科学家的女人,或许更多的是,我看上了他的家世,如果跟他在一起,我就会实现阶级跨越,现实也确实如此,享受着从未有过的荣华富贵却也把自己的理想全部丢掉了。”
“牧原很不喜欢把自己跟他父亲放在一起,可本质上,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不过是一个无情多一点,一个有意多一些罢了。不管是你还是我,都是他们彰显自己身份和地位的物品,因为我们学历够高,所以配站在他们身边,但是林老师,如今的学历已经贬值到这种程度了,何况你连博士都不是,你能拿得出什么样的资本,与之抗衡呢?”
听完段琳的一段话,原本坚信不疑的信仰在心中摇摆不定,即便她再抛开现实谈理想,依旧躲不掉摆在眼前永远绕不过去的差距和阶级。
“段姨爱情为什么要跟现实扯不清楚?爱情是爱情,现实是现实,我们之间谈的是爱情,如果将爱情和现实混为一谈,那任何一方都不够纯粹”
“林老师”
“您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林榆,你还年轻,考虑问题不够全面,总觉得爱能克服一切,可是生活不是理想,不是只要你爱我我爱你就能过得去的,实打实的现实问题不是轻飘飘的两三句就能解决的,”她苦口婆心的说着,“如果当年有一个人跟我讲这些,我是绝不会选择这条路的,这条路不是你我这样的人能走的。”
“您说后悔,也包括南木吗?如果当年您选择坚持自己,那就不会有南木。”一针见血地,她很利索地讲出自己疑惑,对面的人,即便经历再多,知晓的东西再多,仍然会在有意无意中忽视了一些无法辩驳的事实。
后悔吗?哪个母亲会后悔生下自己孩子呢?那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怕全世界都在指责,悔恨,但作为母亲,她会毫不犹豫地成为自己孩子最后的一道屏障。
“不知道您认不认识韩叔伯我很喜欢他说的话,他说,不管怎么选,最后都会后悔,”她的眼神似是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既然都会后悔,我为什么不敢试一试,您说的,我还年轻,就是因为我还年轻,所以我有试错的机会,即便最后我什么都得不到也没关系,起码我迈出那一步了,我不会为自己的勇敢后悔。”
“邵太太,我们是一类人,但我们不是一个人,就像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那样您的选择,您的路,是您的,我的选择,我的路,是我的,不能拿来做比较。”她沉稳,她内敛,她想要确定自己心里的那份坚定。
看着林榆那副样子,段琳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错了,她以为的林榆和她看到的林榆不甚相通。果决又坚定,这是初见林榆时她未曾见过的态度。
“我不是反对你们,我是不想你重蹈覆辙。”最后,她还是想要劝阻林榆,因为她知道,人在面临阻挠时会下意识地选择反抗,而反抗往往都是鲜血淋漓的。
即便与邵牧原之间只是点头之交,但因为他是邵南木血缘上的哥哥,多少都会有恻隐之心。况且这么多年来,就算是条狗也养出感情了,何况是人呢?年龄越大,她越觉得自己怜悯,感性,连路上的流浪猫都想着要不要把它送去宠物收容所,好歹有个家。
其实她不想管邵牧原和林榆这件事。
但邵东阳都发话了,她也只能说这些嚼着舌根子的口水话。顶着名义的邵太太,做着自己讨厌的社交活动,听着句句违心的讨好话术,每天日复一日的茶话会,围绕着男人们的世界转悠,自己只能做一个镶边和锦上添花的附属品。
可当她发现这一切的惨不忍睹时,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真的不想林榆做第二个她。
但看着林榆那副势在必得又执拗的劲儿,她在想,林榆会不会是最幸运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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