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鼎盛的天音寺,此时戒备森严,没有一个香客。
全寺的僧人均守在寺外,恭迎煌帝驾临。
远远的,金黄大旗猎猎,蜿蜒数十里的长队走来。
为首的郑大将军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戎装,他身后是千名手持长矛的金刀侍卫。
朱皓佑坐在龙辇内,风偶尔吹起布帘,可看到外面苍山环翠,偌大的天音寺气象庄严。
他今日来天音寺,一则是此乃西南最大寺院,大礼归顺,他自当来寺内祈福祭祀;二则,这是程诺少时生活过的地方,她与那段若湛相识于此。
让她忘不掉的地方,他也想来瞧瞧。
自从那夜,程诺踏霜而来,对他说,她不要再坐这皇后之位,要舍他而去。
他这心中犹如堵着无数的浓雾,除了处理公务外,他便如一具行尸走肉。
外人看不出,只有他自知,这深深的孤寂,伤心,与无助。
没有了她,拥有江山,亦觉得失去了所有。
做何事,都索然无味。
空落落的钝痛。
倒不如不曾遇到她,不曾喜欢她,更不如不曾拥有过,也不至这般痛苦。
朱皓佑在轿内长出一口气,他不想承认自己在痛苦,更不能对旁人讲这痛苦。
将士们仍在寻找她,而他却迟迟未宣布“程后已殁”,他是在期盼什么?
程诺躲在大殿内。
她一身破旧的灰色布衣,脸上满是脏兮兮的泥灰,根本瞧不出本来面目。
她昨日得知,这天音寺的上师与段王爷勾结,他们寻了一个死士,意欲行刺朱皓佑。
段王爷素来心狠手辣,刺客所用的剑上抹了毒。
也不当场要了朱皓佑的命,只伤了他,让他一时半会死不了,留着审这死士。
死士有郑家军的腰牌,到时再一口咬定是郑大将军指使,就可一箭双雕。
朱皓佑在众人簇拥下,缓步走进寺内。
空旷的院中,有几棵劲松,上方的天空湛蓝,浮云掩于大殿屋顶后,幽寂的钟鸣声阵阵传来。
朱皓佑在做皇上前,耽于玩乐,风花雪月之事得心应手,无忧无虑,自由散漫,几乎未踏入过寺庙之地。
这天音寺素来闻名遐迩,自有一番神圣雄伟之意,加上他心境已变,已是有了宿命感。
他抬头,双手负后,细细看着大殿外,两个粗大圆柱上的金色大字:
事在人为休言万般皆是命,境由心造退后一步自然宽。
这句佛言让他怔了片刻,直到上师上前施礼,叫他,他才回过神。
“陛下,请随贫僧到殿内请香。“
朱皓佑拾阶而上,郑乾也欲跟上,被上师出言拦下:
“将军请留步,请香讲究心诚,陛下要一人前往,将军盔甲兵刃在身,更不宜上前。“
“郑将军,你在此等候吧。“朱皓佑也有话想问上师。
大殿里,一尊高大佛像坐在莲花台上,似是没有什么事是不值得宽宥的,更没有什么是值得烦心的。
朱皓佑双手合掌,请了长香。
上师刚要抬手做约定好的手势,朱皓佑却突然看向他,恭恭敬敬施礼:
“上师,朕有一个困惑,还望解惑。“
上师只得回礼,缓声问:“陛下请讲。“
“朕,如何忘掉一个人?“
他穿着金黄朝服,冕冠上有十余颗滚圆珍珠,越显的面如满月犹白,眼如秋水还清。
他从登基后,一直压抑克己,此时在这佛门重地,如平凡世人一般,在佛前问心中困惑。
上师一愣,他此时心中惴惴不安,一颗心七上八下,时刻找机会召出那死士,哪里会料到九五至尊会问这种问题。
梁上的程诺心中也是狂跳几下,她自上往下看,正看到朱皓佑的脸,一脸虔诚,声音苦涩无比。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上师暗自冷静些,垂首说着,“万物皆无常,有生必有灭。陛下要忘掉一个人,必是这人求不得,或是已失去。“
“上师所言极是。“朱皓佑喃喃得道。
“得不到的东西,我们会一直以为他是美好的,那是因为你对他了解太少,没有时间与他相处在一起。当有一天,你深入了解后,你会发现原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美好。“
“万法缘生,皆系缘分,既已失去,缘分已散,不执着于生灭,心便能寂静不起念,而得到永恒的喜乐,“
上师讲着佛经,心中有些恍惚,有些悔意。
这佛经他总对旁人讲,却从未在此刻,最是心神紧张时说出,每一字仿佛也说给自己。
他轻叹一声,接着道:“人因企求永远的美好、不死,而生出了痛苦。“
段王爷许他国师之位,他一时糊涂,竟是答应了,此时却是骑虎难下,不得不为之。
而殿内的人,听着他低沉的声音,俱是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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