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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君子之道(1 / 2)

虽然里宰只是齐国治政的小官,但我们此次出关的地方正好在他的管辖地域之内,因此守军们对我们倒也客气,随意问了几句,简单检查了一番便放了车队通行。

齐国、鲁国、宋国,此三国由东北往西南方向依次排开。我与无恤、无邪欲走沂水往东去;而里宰一行过了齐长城便要往西,到博地,再坐船沿汶水过大野泽,经水路穿过鲁国直入宋境。这就意味着,我们必须尽快寻一个合适的机会离开车队。

这一夜,车队在沂山山脚的一处村舍歇脚住宿。

村子里冷冷清清的,太阳下了山,路上便一个人影也瞧不见了。

我们借宿的人家,屋子比其他村户的要宽敞些,但四壁空空,可做床榻的也只有满地的苇秆。

入了夜,这户人家没有灯油,男主人在村中东借西凑才给里宰的屋里点了一盏小灯。天热,随行的众人也不愿生火取光,于是吃过晚食后,大家便早早地都回屋就着芦苇秆子睡了。

不久,院中鼾声四起。

我与无恤、无邪收拾好包袱,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就在这时,倒霉的事情发生了。里宰和孙儿所宿的主屋门口居然趴了六个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蒙面人。我们发现了他们,他们也发现了我们。几个人二话不说拿着木棍、石镰冲上来朝着我们就是一通乱挥。

若说要杀了这几人,对无恤和无邪来说易如反掌。可偏偏这些人看起来不像是匪盗,倒更像是普通的农夫。所以,无恤他们二人也没有下杀手,只是出招打落了他们手里的武器。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屋里的猎户们全都醒了,他们拿着弓箭、拎着斧子全都跑了出来。

很快,这六个人就被扭送进了主屋。老里宰拿油灯一照,还在里面发现了这间屋舍的男主人。经过一番询问大家才知道,原来这六人均是村中农户,因为交了今夏公田和私田的赋税后,交不起季孙氏征收的用田赋,这才打起了我们牛车上几袋粮食的主意。

“什么是用田赋?”我小声地问身旁的无恤。据我所知,虽然各国都有不同的田赋制度,但不管细则如何规定,只要农人耕种了公室贵族的土地,就必须缴纳公田的税粮。至于“私田”之说,则是源于一百多年前鲁国颁布的一种叫作“初税亩”的田税制度,即承认农户垦荒所得的私田,但农户必须按一定的收成比例向国家缴纳赋税。这几个人显然是公地、私地都种了,但所得余粮却不够交这个额外的“用田赋”。

无恤凑到我耳边小声道:“国人要服兵役;野人没有资格从军,就要服些劳役。这个用田赋是两年前三桓之首的季孙氏首先提出来的,就是不要野人服劳役,而要他们用粮食、实物直接缴赋。”

“怎么还有这样的赋税?”农人起早摸黑辛勤耕种所得的余粮也只够糊口活命的,像这些额外的赋税,若是遇上丰年兴许还能应付,若是灾年哪里还缴得出来?

我和无恤说话间,猎户们都在吵着要把这六人当作强盗送官严惩,但老里宰却叫仆从给六人一人分了一小袋黍米后就放他们走了。

里宰这一举动叫猎户们愤愤不平,但我心里却不由得对他又多了几分敬意。

“三位深夜背着行囊要去哪里啊?”里宰遣退了所有人之后只把我们三个留了下来。

无恤将两只小袋放在里宰身前,抬手行了一礼:“这是鄙人与幼弟前日在里宰处领到的十枚刀币,现下悉数奉还。我兄妹三人不能随侍里宰去宋国,还请里宰见谅!”

“你们不去宋国,这是要去哪里啊?”昏暗的灯光下,老人半眯起眼睛轻捋着长须看着我们。

“鄙人想带着弟妹二人去鲁都曲阜拜见孔大夫。”无恤看了我一眼,低头恭声回道。

“哦!”里宰闻言一抬双眉喜笑道,“你说,你要带这两个小儿去曲阜听孔大夫讲学?”

“正是。”

“善,大善!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老人看着无恤不住地点头,而后弯腰又将两袋钱币重新放到了无恤身边,“老朽当年也曾有幸拜在夫子门下求学。夫子收徒不论贵贱,不问出身,你狩猎山林,贫苦度日,却有这份求学问道之心,实属难得。这钱,算是老朽送你们的路资。他年,你若能对儒门之学有所体悟,定能有所作为。”

“谢里宰!”无恤没有推辞,俯身行了一礼。

“去吧,路上小心些。”

我们拜别了里宰出了小院。看着黑暗中那扇亮着橘黄色灯光的小窗,我在心中不由得寻思,这样的见识、这样的气度,便是孔门子弟吗?那“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孔夫子又会是怎样一个人?

我们离开了村子,沿着田泥堆出来的小道继续往东面走去。小道两边是洒满银色月光的禾田。田间,那些不愿入睡的青蛙还在齐声高唱着专属于夏夜的歌谣。

“红云儿,你当年游历列国,可也见过孔夫子?”

无恤拎过我背上的行囊,笑道:“孔丘当年在卫时,我在他弟子子路家中见过他一面。”

“你认识子路?那你可趁机向那孔夫子求学问政了?”我一听便来了兴致。

“我那时还是个毛头小儿,求什么学,问什么政?况且,这孔夫子对卿父的言行一向颇有微词。当年卿父铸刑鼎,孔夫子说晋要亡国;卿父收阳虎为臣,孔夫子说赵要亡族;就连后来卿父派董安于修建晋阳城都遭过他的骂。我那时年少气盛,也不愿和他说话,与子路比完剑就走了。”

“原来,你也有这样小儿心性的时候。”我轻笑了一声,看着无恤道,“卿相当年铸刑鼎是叫黎庶识法,筑晋阳城是为了自守,这两样我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不过,收阳虎这样的豺狼之辈做家臣,还授予高位,我就真有些不懂了。”

阳虎其人,原来是鲁国季孙氏的家臣。他当年趁新宗主年幼,设计从季孙氏手中夺取了鲁国的军政大权。如今被鲁公和孔夫子视为洪水猛兽的鲁国“三桓”,当初都被他一人捏在手心里。

后来,他在鲁国发动了政变,失败后转奔至齐,由于出众的能力又很快得到了齐景公的赏识。他趁机在齐国朝中拉拢大臣,几次三番怂恿景公攻鲁,才叫景公惊觉此人原是个忘恩负义、野心勃勃之徒,于是下令逮捕他。

可狡猾的阳虎听到风声便逃了,他这一逃就逃到了晋国,逃进了赵家。最后,赵鞅居然还让这个天下闻名的乱臣贼子做了赵氏的家臣。

“这有什么奇怪的?阳虎此人大才,谋略、武功样样卓绝,虽说品德修为离君子相去甚远,但也并非不能用。阳虎酒后曾言,他侍主,主贤明则悉心以事之,不肖则饰奸而弑之。卿父乃强主,自然可以降伏他这只豺狼。赵家这几十年来若说有所成就,那其中定也有阳虎之功。”

“我在你们府里见过此人一回阴郁、凶狠,看那张脸就知道了。卿相怎知他这些年背地里没对赵家做过什么手脚?”

“阳虎入赵府不久就在暗地里网罗家臣,侵吞库金,欲取赵氏而代之。不过卿父当时只派人给他送了一方书帛,他就俯首了。”无恤转头神秘兮兮地看着我。

“什么书帛?写了什么?”

“据说,这书帛上记录了阳虎入府以来暗地里做的每一件事、见的每一个人,而且还有他侵吞库金的数额明细。”

“卿相都知道?!那为什么不杀了他?”

“卿父连问罪都没有,阳虎依旧是赵氏家臣。其实,如今的陈恒就像当年的阳虎,他行政治国确有几分能耐,只可惜齐侯不是强主,驾驭不了他;驾驭不了,便想除去,无奈连除贼的能力也没有。比起齐侯,唯唯诺诺的鲁公倒还识趣些。”

“啧啧啧,好你个大逆不道的赵无恤,听听你说的话,我怎么瞧着,你也长了一副乱臣贼子的模样?”

“你说我是乱臣贼子?”无恤把包袱往背上一甩,奸笑着朝我伸出了手,“我既然算不得良臣,那就干脆祸乱一把!”

“你要干吗?”我吓得大叫,一下躲在了无邪身后:“无邪,帮我”

我抓着无邪的衣服惊叫着左躲右闪,要是以前无邪早同我们玩开了,可今天他却像根木头一般杵在我身前,全身硬邦邦的。

“无邪,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我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连忙停了下来。

“看你还往哪里跑”无恤一见我停下来,长手一捞就把我夹在腋下抱了起来。

“赵无恤,不同你闹了,快放我下来!”我在无恤腰上猛拍了一记。

无恤这时也发现了无邪的异样,他身子一蹲把我放了下来,对无邪道:“狼崽,你怎么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说的话我都听不懂?谁是孔夫子?谁是季孙氏?什么是刑鼎?什么是用田赋?”无邪紧蹙着双眉,一张脸绷得死紧,他似乎正在绞尽脑汁地思考我们说过的每一句话。

“没关系的,你听不懂才好啊!听得懂,你就不是无邪,是坏人了!”我说着斜眼挑衅地看了一眼无恤。

无恤淡淡一笑,拿手指了指我,张嘴无声道:“你也是”

“赵无恤,你别太得意!”无邪转头直勾勾地看着无恤道,“你懂得多,法子也多,但总有一天你说的事我也会懂,总有一天我会比你强!”说完他甩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奔去。

“无邪,你去哪儿”我急忙转身去追,却被无恤一把拉住了:“阿拾,你养了他三年了,他早已经不是个孩子。既然他跟着我们,这世上很多事情他总是要知道的。”

“不,他不需要知道,他这样就很好!”我扔下一句话就甩开无恤追着无邪跑了。

这世上的事,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懂得越多就越难幸福。思量、算计、筹谋,这些东西无邪通通都不需要。此时的我假装没有听懂无恤的话,假装没有看见无邪深藏的压抑和痛苦,只固执地认为无邪依旧是个孩子,一个永远都会陪在我身边的孩子

之后的几天,我再也没有当着无邪的面和无恤谈论任何与政事有关的话题,但无邪却始终闷闷不乐。有时候三个人一起吃饭,他会举着食箸愣愣地盯着我和无恤发呆,看样子像是在努力思考什么,可等我问他话时,他又把头撇开不吱声了。以前拿一锅肉羹就能哄开心的孩子,现在却怎么哄也不笑了。我苦恼懊丧,只觉得十日前刚及笄的我,再过十日就要愁成白发苍苍的老妪了。

离开车队后的第三日,我们到了沂源城。这里是沂水的源头所在。无恤拿钱去渡口雇船,我和无邪坐在河堤上看着脚夫们一袋袋地往商船上运送货物。

“无邪,你上次在山上不是说有事要告诉我吗?你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欺负四儿了?”无邪呆坐着不说话,我只好找个由头与他搭话。

无邪瞟了我一眼,闷闷道:“嗯,我欺负她了。那个于安帮她说话,我还和他打了一架。四儿后来气极了就投水寻死了。”

“什么?她投水寻死了?!”无邪说得轻描淡写,我听完却是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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