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城最东边是两江交汇形成的冲积平原,形如剑锋,那里后方有青山入怀,前方是一马平川,曾有风水师说过这个地方叫双龙诞珠,是全城最好的风水宝地,城里的达官贵人大多在此安居。
在锋尖的三亩地上,曾有一座三进门的大院,那是以前城里的首富何大勇的府宅。何家世代从商,是城里最早经营码头货运的家族,到了道光年间,三江六岸上的码头,大多都被何大勇买下了。
说来也怪,何家代代单传,到了何大勇这代,娶了三房姨太也没有后,为此,何大勇没少命仆人从各地请来大夫问诊,各种偏方和老婆们试了个遍,可她们愣是没一个下蛋。自己年过四十还膝下无子,百姓早就在街头巷尾传出了他的笑话。那时的何大勇,为了缓解忧愁经常到自家的码头散心。
有个十五的晚上,何大勇在码头独自赏月,忽然听到不远的江边有动物拍打水面的声音,以前他见过一条一米多长的泥塘鲶在江面偷袭小孩,当时他还帮忙把鱼赶走,此时,看着江面因拍打而泛起的白浪花,他心里想着估计又见着这畜生了,便叫唤一个夜巡的工人一同前去查看。
可到了那才发现,哪是什么泥塘鲶,分明是一个失足落水的女子,只见那女子双手拼命在水面上胡乱划拨,张大了嘴像是要呼喊,何大勇赶紧叫工人把她救上了岸。
“你这姑娘,怎么什么也没穿?”
把她救上岸的老工头发现女子竟然赤身裸体,赶紧把脸背过去。
何大勇拿着灯笼走上前瞧了瞧,这女子年龄不过二十,身姿曼妙,皮肤白皙粉嫩,脸蛋长得水灵秀气,一头过腰的乌发被月光照得发亮,正趴在沙滩上大口喘着粗气。
寻城不大,城里谁家要是生了这等佳人,街坊邻里又怎会不知?看着这陌生的娟容,何大勇顿时心生爱怜。
“姑娘是哪人?”
“怎么这般狼狈?”
“是不是被贼人所害?”
何大勇一连三问,那女子却毫不吱声,坐起身子来,双手交叉捂在胸前,一双柳眉杏眼娇羞地看着地面。
身为富商,何大勇见过的美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自家的三个夫人论容貌也能在城里排上前三甲了,可这等红粉,何处去寻?看着这女子,何大勇晃了神,一直以来就没有自己得不到的女人,这一刻,他便在心里暗自决定:“管她是谁,来自哪里,从现在起,她就是老子的!”
毕竟来路不明,何大勇没有声张,也没有像之前娶媳妇那样操办喜事,只是把那女子接回了府,好生养活。由于女子从不说话,性格又格外的生冷,很少搭理人,所以没人知道她姓甚名谁,府上的人根据何大勇吩咐的,只管叫她四姨太。
新欢总是胜过旧爱,四姨太刚过门那会儿,何大勇不管是去与人谈生意,还是和三五好友把酒言欢,都带着她,有空就和她在寻城周围游山玩水,恨不得向所有人炫耀自己的绝世珍宝。每个男人见到她都眼馋得愣了神,每个女人见到她都嫉妒得拈酸泼醋。
炫耀完了,就要把宝贝藏好了。也许是真的担心自己的美人哪天会被汉子抢走,何大勇之后成天与自己的四姨太黏在一块,日子久了更是索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生意都交给手下打理。在旁人看来,他还真把自己当唐明皇,把四姨太当杨贵妃了。
可是何府上下发现,这四姨太虽说美艳无比,却举止怪异。
先是好吃肉,准确的说是只吃肉,瓜果、蔬菜还有米饭主食一概不碰,一日三顿都是荤腥,有时候一日还得吃四五顿肉,吃的时候也不用筷子,做好的肉菜刚端上桌,她就直接伸手抓起来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粗俗的样子与她清秀的外形可谓是大相径庭,旁人看到了觉得又滑稽又好笑。
再者就是不愿碰水,平日里既不喝水,也不洗澡,看见水就像看见毒药一般,神色慌恐地躲开。起先何府的人还以为是溺水的时候被吓着了,都没太在意。可后来发现,就算是滴水不沾,四姨太也从不口渴,就算没洗澡,皮肤也不生一丝泥垢,走到她跟前还能隐约嗅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幽香。
而最奇怪的,是每逢十五的晚上,她总是会去到后花园,在花园中心的一口直径两尺的大井旁,照着月光,赤身裸体的打坐,就算刮风下雨也是雷打不动,嘴里还哼着一首诡异的歌谣。说是歌谣,却也不像,她是哑巴,旋律里当然没有词,听着就像某种鸟鸣,又像是噎语的哭声,旁人听久了,心中总会莫名涌生出一股寒意。
何大勇作为商人,经常外出谈生意,其他地方的独特风俗和有怪癖的客户他早就见多了,所以对四姨太的这些行为,他是见怪不怪,觉着兴许是哪个民族的风俗或者信仰罢了。不过为防止以讹传讹,何大勇命令何府的人对四姨太的事情严禁外传。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何大勇娶了个邪乎的四姨太在寻城很快就人尽皆知,成了百姓茶余饭后最勾人的谈资。可渐渐的,人们发现自打这四姨太进了何府,城里就开始接二连三地发生怪事。
每到午夜,狗就狂吠不止,猫也竖毛弓背,嘴里发出凶狠的嘶吼,就连郊外农户家的牲口也变得躁动不安。
当时正值盛夏,城里的路面却总流动着一股刮地的寒风,刚好穿过行人的脚踝,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巨蛇在每个人的脚间爬行而过。
接着连续几日,不知从哪飞来一群鸟,在城区的上空盘旋了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远看像一团乌云,直到县衙的官兵用洋枪打了几只下来,这群鸟才飞走。
人们看了看地上那几只死鸟,发现这种鸟的脸竟长得像人脸一般,青铜色的鸟喙扁得如人的嘴唇,体型和野鸡差不多,全身羽毛成棕色,一对大得不成比例的黄皮弯钩利爪,一条长而弯曲的尾巴形同狗尾,有个围观的小孩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一只怪鸟,没想到这鸟没死透,脸突然朝着他诡异地笑了起来,还发出“嘎嘎”的鸣叫声,吓得那娃娃哭着跑开。
从那以后没多久,城里城外的水源就莫名其妙的被污染了,无论是泉水还是井水,都变成墨汁一般黑,还散发着阵阵类似腐肉的恶臭,江水也是如此,宽阔的江面好像一条条黑色的绸带,把寻城死死的围住。黑水流过的田地,庄稼日益枯黄,人们只好纷纷拿桶到外地驮水回来。
可这么来回折腾,既耽误干活又耗费体力,南方的夏天又热又闷,驮回来的水有时还没到寻城地界,大家伙就喝得见底了。百姓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试着将黑水煮沸了再喝。
这黑水煮开了之后,臭味确实淡了很多,颜色也变得如泥灰一样,喝起来略微酸涩,一时间倒也没毒死人。没办法,日子总得过,生活怎能缺少水,所以越来越多的人都大胆地喝了起来。
可还没等到县衙的官员查出水污染的源头,喝了黑水的百姓就得了怪病。病人的皮肤如糯米纸一样透明,透过皮肤,体内的血脉、肌理和内脏甚至骨头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一颗苹果大小的心脏“砰砰”地撞着胸口,仿佛随时会蹦出来,双眼也红肿得像金鱼眼。得了怪病的人平日里茶饭不思,日益消瘦,没日没夜地朝着何府的方向跪拜,嘴里反反复复地哼着四姨太唱的那首歌谣,直到身体也化为黑水死去。
说来也奇怪,何府上至老爷何大勇以及他的夫人们,下至管家、仆人,似乎已有几个月没人在城里见过他们。衙门里的巡检带着两个官兵去往何府调查,发现那里门窗紧锁,没有了往日的繁华和喧闹的人声。巡检在大门外又拍又喊老半天都无人开门,仿佛这里一直以来都是个被废弃的空院子。
“好像……好像有敲鼓声!”
一个官兵略有怀疑的说道。
巡检把耳朵贴在门缝上,隐隐约约确实听到一阵阵敲鼓的声音,这鼓声不快不慢,而且还有人打竹板配合。
巡检:“操,外面都成什么样了,这些富人还在里面唱大戏!”
这巡检是贫苦出身,能干上这个从九品的小官已是不易,所以向来都是恨人有笑人无,每日骂得最多的就是这些有钱人。官兵们跟着他绕着何府外面一路摸索着鼓声的出处,直到后花园的位置,发现那的鼓声最响亮也最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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