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陪的却是宁县监察赵承和他的顶头上司张谈——张万宁的亲生父亲。
赵承路上遇刺,死里逃生来江州后一直与张家针尖对麦芒,不仅翻出盐场偷贩私盐的账本,还摸清了吴王韩泠和张家的勾连,手又要伸向港口……
张家也并没放弃弹劾或谋杀他,搜罗了些这人强逼盐场停工,强制贩货商船离港的事情,只待时机合适便上书弹劾。
又在一个下雨天,买通车夫将乘车外出赵监察的马车做了手脚,经过一块坡地时便翻了车。
刘子恨恰巧在护卫苏可久赴任路上,赵承摔断了一条腿,不能灵活行动,消息也无人传回京城。
苏可久来江州后,张家更是如临大敌,抖擞起十二分精神对付这个年轻人。
但他却只日日拜访江南名士、饮酒赋诗,对政务似不甚上心。
直到张谈按耐不住,以设宴接风名义找他问话。
苏可久却道:“您是上官,也是长辈,晚辈这段时间观察江州各处,见您将这儿治理得富饶宜居,深得百姓爱戴。我们又同属江南人士,本是同根,晚辈如何敢搅混这潭清水?”
他与张谈分析形势,张家必须要让渡些利益支撑国家。
恰逢张訏从京城递了密信,关于西辽刺客的一次失败,和帝王的敲打。
而屡次反抗不成,张谈也有些疲惫了。
“天下既一统,便以皇权为上,家次之,这是大势所趋。”苏可久也不客气,“一家独大,必有殃灾。”
“张大人还是要为家族作长远打算,晚辈此次过来,是为保存我江南经济之本,而张氏正是江南底气所在。”
苏可久摊了牌。
他没告诉任何人的是,他奉皇命来江南,本就是配合赵承扮演“白脸”的。
一旦核心事情顺了,其他事便顺理成章起来。
楚辞来清州打点王府产业,顺道去拜访转运司副史杨祚,和顾十年碰了头。
二人又取道江州,上交了冷玉笙在江州的生意。
苏可久用不到两个月,划清了张家和吴王的界限。
赵承卧床了整个夏季和初秋,此刻腿才刚刚能下地走动。
再起身时,局面已清爽。
盐铁重税,上缴国家。商税供给地方自支后,上缴一半。
而海港出口繁琐货税,北方人其实弄不明白,仍心照不宣地私底下做小金库。
温吞的赋税改革,不至引发地方动荡。
送行时,几人便都踏实地喝了醉。
未见血光,便在年底给国库多征了一大笔钱款,昭安帝的喉咙似也被捋顺、舒畅起来,为张訏嫡女和刚满十六的四皇子赐了婚。
林微之则在北边涂县兴办学堂,筹建福田院,又试验去丘陵屯田,征集失地的农民去种果树和山果,将流民数量控制下来。
檀州知府、通判因筑城墙有功,年底果然调动回京畿周边。
随吴王到檀州的赤狐军在落雪前将城墙完全筑好,提了当地两个吃苦耐劳又诤直的吏员顶了知府和通判的缺,甚至帮檀州城疏浚了下水管道。
直到又一年腊月雪落时,昭安帝坐在温暖室内饮着热酒批改奏折,嘴角一直翘着。
好像年头还是一头的麻线疙瘩,年尾就给理顺了。
到底是不破不立,年轻人给朝堂带来了崭新气象。
也是他登基十几年来头回这么顺过。
谁不在折子里吹嘘明年政通人和的好年景?
他放下酒杯,在一本折子后轻轻圈了个红圈。
要召儿子回家过年了。
——
杨烟正在忙着给闻香轩修取暖地龙,不想叫大家寒冬腊月冻着手脸干活。
她从福田院要来五个豆蔻年纪手脚麻利的女孩做帮工,日日耳边便聒噪得很。
叽叽喳喳的话说完,就是李年儿的骂声。
苏可久却来信说,寂桐也有孕了,过年无法舟车劳顿回来。
杨烟掰掰手指头,明年要添三个娃娃。
早早去街上买来明年的黄历,怎么看都是个好年头。
游允明却要启程回来过年,甘姐儿已经兴奋了好几天。
“甘姐儿,等游大哥回来,给你们办喜事好不好?”杨烟笑着问,想想明年会不会再添几个孩子。
周围的人都陆续成婚了。
成婚,生子,过世俗的热闹日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眼下在万物凋零的隆冬,想着一个个鼓起的肚皮,她像个农民站在仲夏田野,瞧见麦子结出饱满麦粒,在风里翻涌着金色麦浪——都是希望啊。
她替一个个人高兴完,回西厢房继续忧愁自己的事。
江州杨氏,确有这样一个家族,却不曾有什么嫡孙女,长子只有几个儿子。
但有个已故幺女,死于十九年前。
和她一样,早早地“死”去了,淹没在世俗家谱的缝隙里。
杨烟的心突突跳了起来——这就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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