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掀起面具,坏笑着将她搂进怀里:“平时胆子不挺大的嘛?”
然后他俩就被人用胳膊无情地分开了。
“小官人还是先把钱给了再腻歪吧,二十文。”面具摊摊主面无表情地追了过来。
冷玉笙丢给他一枚银锭。
摊主瞬间喜笑颜开,连连作揖,态度大转弯:“傩神保佑二位情投意合,花好月圆!”
顺便抬手把冷玉笙的面具重新合到脸上,又将两人往一起扣了扣:“您们继续,继续,早生贵子!”
“什么呀?”杨烟觉得丢人丢到了姥姥家,从冷玉笙头上取
他牵着个戴狰狞傩面具的姑娘穿行在热闹人流里。
路过一个花灯摊后,杨烟又退了回来。
她掀开面具,指着一盏莲花灯笼,声音有些颤抖:“想要这个。”
面具底干渴。
“要几个?”冷玉笙哑着嗓子问她,头疼于手里只有银锭,没有铜板,也拉不下脸叫人找钱,一枚都能把灯笼摊买下来了。
“一个啊,我有几只手?”杨烟嗔他,又腼腆道,“一个就够了。”
灯笼拿过来着实叫她爱不释手。
是上天来补偿她的吧——这灯笼和十一岁那年的一模一样,层层叠叠的粉色花瓣环绕烛芯。
杨烟挑着灯笼,兴冲冲要再去摊上吃鸡汤馄饨。
冷玉笙又问:“要几碗啊?”
“你一碗,我一碗,呃,你两碗也成。”杨烟拿手指点了点嘴角。
冷玉笙笑了笑,出去走几步,扯来几个正在夜市上讨饭的小叫花子:“今天有漂亮姐姐请你们吃馄饨。”
直接把馄饨摊包了圆。
杨烟没说什么,和冷玉笙挤在一堆狼吞虎咽的小破孩中间,一起吃。
却在吃饱离开后问他:“殿下,为何泱泱皇城里还有吃不饱穿不暖的流浪孩子?”
“阳光下总有阴影,家家也有本难念的经。”冷玉笙握紧了她的手。
“有家里生了养不起的,有病了没人管的,有父母双亲去世,孩子成孤儿的,还有……像你从前一般逃难来的,年纪小没人愿意养,也做不了帮工。”
杨烟不说话了,从这些孩子身上照见自身。
她是幸运的,若没有涯夫子教她幻戏,苏可久没给她介绍活计,她会不会也在七里县讨饭呢?
也是从冷玉笙口中,杨烟知道了“福田院”。
“官府在京城设了两处院子,把没爹没娘的孩子,没人奉养的老人收容在一起。”他缓缓道,“但总有吃不饱的,或不愿意待的,就在街头晃荡着讨钱。”
冷玉笙见杨烟情绪又低落下来,便说:“你不要以自己的视角去揣测他们,他们现在也很快乐啊,当下的快乐是真实的。”
快乐?
杨烟笑了,终于想明白些事情。她在七里县和苏可久在一起时,何尝不快乐?
富人有富人的活法,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富贵在天,有时只有“快乐”才是自己能把握的,那人生也是值得。
“你又在想什么?”冷玉笙问。
“殿下,我想起在七里县城门,你救我入城。我觉得,命运真是神奇,竟叫咱们这样云泥之别的人,有了交集。”
她此刻是满怀感激的。
冷玉笙看向杨烟。
见她一手抱着傩面具,一手拎着莲花灯笼,站在流光溢彩华灯之下,美好的如同一个幻觉。
他慢慢靠近她,想吃掉唇上所剩无几的胭脂。
关键时刻,又被人扯了扯袖子。
“哥哥,你还带姐姐吃别的么?”弱弱的问话。
他们转过身,后边已经跟了一圈小叫花子,打头说话的眼睛还黑黝黝,晶亮晶亮的。
周边吃食摊的摊主也打起了万分精神,满是希冀地望着他们。
刚刚整条街都在口耳相传,有个冤大头为了哄女子开心正到处撒钱。
……
后来呢,后来他们不得不带着一群小叫花子吃遍了一条街。
直到莲花灯笼里烛火慢慢燃尽熄灭。
冷玉笙几乎是逃窜一般带着杨烟跃到御水河畔一处房顶。
并肩坐在屋脊上,吹着清凉的晚风,能望见虞都城里的万家灯火。
“果然不该可怜那群小霸王崽子的。”他愤愤,不仅钱袋掏了空,还欠了债,只能让人拿欠条去顺义钱庄讨。
吴掌柜一准又会满身怨念来找他。
“人人都有自己的谋生法子嘛,乞丐也有乞丐的。我大哥说过‘术无高下之分,只看能不能成事’——”
可杨烟话没说完就被一只手捂上了嘴。
“不许提他。”冷玉笙道。
好容易高兴高兴,提那个人好煞风景。
杨烟抬手要扒拉下来他的手,却听见头顶有什么炸响。
是最后一日的焰火准时燃放了,街上人流纷纷往御水河畔涌,顺着他们的视线,能看到脚底屋檐下,渐渐人头攒动。
一簇簇五色烟花自北方宫城上空绽开,为他们的漫长三日画上句点。
从七里县到京城,他们数回隔空共享过头顶的一片片光华绚烂,却还是第一次能依偎在一起领略这耀眼盛宴。
就在当下,就在此刻。
漫天火光映照下,他终于吃到了那点胭脂香。
身边静默许久的莲花灯笼被风吹着翕动,一瓣瓣似颤颤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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