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烟抽出她的小刀抵住胡易:“昨晚的胡人女子,到底去了哪儿?”
胡易立刻不动弹了,眼睛一瞬蒙上雾气:“你救过我,还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好活着。如今,竟舍得杀我了?”
语气暧昧异常,却又夹杂了些些委屈。
仿佛还是在湖边相遇的那个夜晚,她把他从湖里捞上来,苦口婆心劝慰:
-“一个人也得好好活着,你才十五,路还很长。”
-“胡易,死多简单啊,憋气半盏茶的功夫也就死了,落个水也就死了,挂个白绫也就死了。”
-“你为什么要做这么简单的事情,而不愿意再玩命地折腾折腾活下去?”
如今,他真要努力折腾着活下去,她却来杀他?
“胡易,你才多大啊,这么聪明,有才华,却总是不学好。可不学好的聪明人,比笨人更可怕。”
杨烟的手抖了抖,还是坚定地向内划了一下,立刻有血珠滚动而出。
她恨铁不成钢。
胡易猛地吃痛,抬手捉住了刀刃,断断续续说:“扫把星……你欠我几条命了?”
这话像箭矢一般又叫杨烟定住,然后刀刃立刻收回。
她的确欠他的,她下不了手。
胡易捂着脖子,血从指缝里缓缓渗出,冷漠地扫了她一眼,踉跄着去找药箱。
杨烟丢开小刀也帮着去找,拿出纱布,又从袖中翻出伤药,摁倒他在榻上给他包扎伤口。
伤口不深,只划开一层皮。
但胡易并不配合,他甩开她的手,却被她强行按住胳膊。
少年满面通红,只能任她摆弄。
温软的指腹蘸着清清凉凉的药膏在他的脖子上摩挲,女子清淡却灵动的脸庞放大在他眼前,比早晨秉烛时看得更清楚。
他蓦地就认了输,哑声道:“他们……”
——
太子迎亲的行程顺利,过了正午便接了乘六驾马车、凤冠霞帔的太子妃,走另一条路折返回宫,长长的仪仗宛如一条火龙。
沿街楼上和路面跟随部署着仲家军军将,四下留意有无可疑人出没。
可直到黄昏时分,太子太子妃入了东宫行合卺礼,接受百官朝贺时,仍是太太平平。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一直没探查到消息,冷玉笙总觉得哪里不对,左眼皮突突跳着,难不成又找错了地方?
他直接去皇城西门找了沈铮,叫他取来宫城各门今日的出入名册。
“京中既然没有,本王怀疑人已经入了宫。”冷玉笙边翻册子边道。
“今日出入宫的,除太子大婚仪仗和贺喜赴宴官员,就是——”沈铮抬手在册子上点了点,“宴饮时的乐师舞姬,可那都是女子……”
冷玉笙凝神定了定。
胡女么?
还没思量明白,又有士兵过来向沈铮通传,说有人带了个牡丹玉佩来求见他。
沈铮刚要接玉佩过来,却被小王爷截了走。
冷玉笙小跑几步,拐弯出了角门,就见到不远处蹲在路边的小小白衣身影。
杨烟见到他立刻跳了起来,跑过来气都没喘匀便道:“殿下,有辽人细作扮女装混进了舞女队伍,意图宴会中行刺圣上!”
男子却并不像震惊的样子,只将她圈着拥入了怀里。
他奔波了一夜,又忐忑了一天,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瞬间觉得心安定下来。
杨烟被勒得几乎要窒息,慢慢推开了他:“你快去捉人嘛。”
可他不舍得放开她。
杨烟又握了握他的手:“去吧,我回去等着你。”
冷玉笙将玉佩塞回她腰里,此刻才注意到,这姑娘竟又扮了男装。
“阿嫣,以后不许再把它拿出来给别的男人看。”
“可这不是寻你的信物吗?”杨烟疑惑。
冷玉笙撅了撅嘴:“我说不行就不行。”
她叹了口气,推着他离开:“好好好,你快忙去吧。”
——
暮色四合中,一辆马车飞奔着向西出了虞都城。
御车的蓝衣少年牵紧辔绳,直到离京二十里外才放缓了速度。
车内女子掀了帘子,递出一个水袋。
胡易接过喝了两口又递还给她:“芸娘,京城什么都不要,连皇帝的宠爱也不要,就这么跟我走了,你会后悔吗?”
娄芸芸摸出手帕擦了擦他头上的汗珠,笑着反问:“你说呢?我的小郎君?跟你浪迹天涯都是好的。”
她退到车内,打起拍板清唱一曲表明心迹,唱的是李太白的杂曲《少年行》: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欢快的曲调中,胡易遥望着远山间一轮似血的巨大落日,从身后包袱里取出折起的一幅字来。
行路难啊,归去来……
而他的题跋——
“万古苍茫意,人间行路难。”
后边被人用飞扬行楷新补一句:
“世情那计尽,只作笑旁观。”
-
待杨烟走了他才在桌上看到,但他此生是洒脱不了了,只能向着更幽深的尽头行去。
此刻他回头已寻也寻不到京城,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再无家可归的惆怅。
沉默半晌,他叩了叩车壁:“芸娘,我们去帮你复仇,你可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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