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
他确定没看错,本来一个圈的白玉变成了两枚嵌套,凑成整整齐齐的一对。
以前没多想过什么,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只当是父母给的信物,然而——父母都去世了,信物还能生崽么?
他几乎瞬间明白了是什么东西,连这个她也在骗他。
杨烟瞳孔紧缩,立即抬手去夺。
五彩绳倏然崩断,冷玉笙将玉璧高举着握进手里,瞪着她目眦欲裂。
杨烟的动作滞住了。
她确认了他今天情况不太对,不仅戾气极重,而且不怎么愿意跟她讲话。
她不抢了,垂下头去。
男子却更心烦意乱,怎么连句解释都没有么?
-
冷玉笙烦躁地甩了下缰绳,催马停到后院池塘边一座两层木制清凉阁前。
小楼比枢密府南园的悠然阁规模小些,同样能四面敞开,隔着空地对着一方戏台,似乎专为赏景纳凉观舞取乐而设。
池塘里数种莲花开得正盛,粉的白的、黄的紫的冶冶艳艳。
冷玉笙却将她携在腰上,跃下马,摆摆手将阁中无聊到编狗尾巴草的侍女打发离开。
杨烟一直很顺从,由着他发疯,直到被他拽掉鞋子,丢到二楼阁中收拾清爽、铺着竹席的地面上。
说是地面,似乎更像一张全屋铺设的宽阔床榻。
上了楼梯拉开移门便是膝盖高的叠席,人可以直接在门口脱鞋。
她翻身坐起,望向周遭,门也是窗,四面敞开着。向南能看到王府院落,向西向北能遥望宫城,向东则是南山山麓隐隐的绵延形貌。
若不是身边人发癫似的状态不对,她定要好好观赏下京内风物美景。
可她眼睁睁看着冷玉笙脱掉外衫和靴子,赤膊赤脚地向她走过来。
-
“韩泠,你今天不开心吗?”她抬眸问。
冷玉笙身体僵了一下,站立着居高临下冷冷盯着她。
这种视角叫他感受到自己的膨胀。
一瞬竟恍惚,父皇这样盯着匍匐在脚底的人时,也会生出强大快意吗?
打碎他的骨头,看着他一步步退让、恳求,心里怕是在“噗噗”往外冒愉悦的泡泡吧。
一如他现在审视她。
但,眼前女子的眸光却不是讨好,也不是倔强,而是温和笃定。
看他一直握不住的、捉不到的人,终于用这样温柔的目光关怀着他。
他垒砖加瓦筑了大半天的坚硬城防,轰然坍塌。
此刻之前一直以为,只有在身体上挞伐征讨她,才能获得某种平静。
可她的一个眼神,就能瓦解他。
无数种心绪在他心里横冲直撞,却没有出口。
但杨烟向他伸出了手:“别着急,坐下咱们慢慢说。”
她牵起冷玉笙的手,拉着他坐下来。
尽管心里关在笼中的猛兽狠命叫嚣着,想要吞没掉这个姑娘。
他却乖乖坐了下来。
双拳紧握着,强忍着饥渴的欲望。
因他知道欲望的来处,不是对她全然的温柔。
杨烟跪了起来,才能摸到他的头顶,她给他卸了发冠,散开束紧的发,将手插进发间,像对小猫小狗一样给他顺了顺毛:“是在宫里受欺负了?”
冷玉笙猛然转向她,一直破碎的眼神终于聚拢起来。
她没有嫌弃他的失控,没有推抵他的强势,没有害怕他奔突乱撞的欲念,而是一眼看穿了他。
很多情绪他不知如何应付,只能伪装成暴戾壮大,像个吹起来的气呼呼的球。
她却拿着细细的针,刺破了。
——
杨烟感受到冷玉笙瞬间从情绪到身体的变化,知道自己该是猜对了。
“殿下,受委屈了可以讲出来,不要憋着,伤身。”
杨烟站起身,寻到茶壶斟了碗水给他,调侃:“叫你回闻香轩你不回,现在只能喝凉水吧。”
冷玉笙接过茶碗一饮而尽,终于觉得几日暴躁的心落了定。
“阿嫣。”他捏着手中的碗,莫名有些害羞,“你怎么知道?”
母亲早早离开他,从小便寄人篱下,身边只有要尊重的长辈和倚仗他的下属,一些隐秘情绪无人倾诉,从来只能自己消化。
就好像天生该懂事,天生该周全,天生该退让。
但谁知道他也想找个角落,叫自己发发牢骚,哭一场呢。
“因为我也一样啊,甭管遇到什么,都是自己劝自己的。”杨烟回答,心头掠过曾经无数个日日夜夜。
无论被谁欺负了,受什么委屈,都是躲进壳子自己开解自己。
盘桓,只能“求而往”。
“有时候哭一哭,有时候让自己忙点别的,总会有解决问题的法子。”她道,“殿下不是小肚鸡肠的,今天这般,定是受了大委屈。”
冷玉笙撅了撅嘴,她说对了,却又没说对。
“说吧,在我面前,你大可不必端着。”杨烟找了两个蒲团,一个枕着躺回席上,一个扔给他,“着急上火了一上午,殿下躺下休息会儿?”
“你过来点……好么?”冷玉笙躺下后却侧身面对着她,伸出手。
杨烟向他靠了靠,然后被一把裹进结实的怀里。
他将下巴搁到她头顶蹭了蹭,才轻道:“阿嫣,我什么都没有了。”
声音里带了些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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