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喇子流了一地,它却不敢再向前一步了。
慢慢离得近了,杨烟终于看清车橼上坐着的一紫衣软翅黑幞头少年。
这样轻薄的面容,清瘦微尖略苍白的面庞上眉目深锁,一双细长的柳叶眼微眯着,眼神却没有焦点,似对这周遭围看他的人们毫不关心。
不再是着破袄旧衫挂着鼻涕冻手冻脸的模样。
三年时光足够他从一个孩子长成俊雅少年。
两辆相向驴车即将交汇的刹那,那黑驴却突然停住,直勾勾地盯了如意一眼,眼神中的挑衅一闪而过。
杨烟的驴车显然碍着了它的路。
紫衣少年觉察出异样拉了拉缰绳,终于抬头望向杨烟,神色却灰蒙蒙如同大雾,脸上似也覆着薄薄的寒冰。
杨烟被这淡漠表情猛得一击——这眼神里藏着多少不甘的骄傲,纵使阴翳覆盖仍遮掩不住那光彩。
而下一瞬嘴角微微一勾贝齿微露,如云开雾散春水融冰。
胡易拱了拱手,投来一个极柔和灿烂的笑容。
也只这么惊鸿一瞥的一瞬后,那微笑迅速收回,如画般眉目上颜色倏然褪去,唯余墨色浅淡的冷调山水。
胡易重又甩了甩缰绳,黑驴才抬动前蹄,稍微调整了方向,与杨烟的驴车擦肩而过。
杨烟木然地转过脸去,眼睛追逐着他的背影,直到驴车渐渐凝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还以为胡易赶不上会试了,没想到卡着点来了!”
路边的围观者渐渐散去,几人的闲聊飘入杨烟耳中。
“本届才是俊秀遍地,可比以前精彩多了。”另一人附和。
-
驴车从朱雀大街西向拐进玄武大街,又七绕八绕拐进京城西北一个偏僻巷子。
到了贫民聚集的小门小户四合院落,围观的人也就渐渐稀少。
一只干瘦的细手才穿出棉帘子慢慢从车篷中探出,轻轻抓了抓少年的肩膀。
“快到地方了,以后都依您的。”胡易毕恭毕敬地对车内人说,又摩挲着轻拍了下肩上的那只手。
——
而杨烟回到客栈,碰巧见尚书府的蒙红绸华丽马车停在门口。
苏可久头裹垂带儒巾,身着黑白圆领襕衫,还背着一布包书本,容色清举、身形端庄,正欲登上马车。
“苏可久!”
许久没见面了,杨烟来不及多想,唤了他名字。
苏可久转过头来,面上却泛上了些难堪的神色。
杨烟见他交代了赶车小厮两句才向自己走来。
“怎么又出来晃荡了,老老实实在房间待着不行吗?”
苏可久压低声音,斥责她:“还有,不要在外人面前叫我苏可久。”
杨烟有些怔愣,明明以前他只让她称“苏可久”而不是“苏毓”……
这才细细审视了他的神情,似乎是有什么变了。
他不再因见不到她而焦虑,也未因和她碰面而欣喜,反而目光灼灼春风满面。
那是——
一种陌生的属于政客的眼神。
涌动着热烈的欲望和昂扬的斗志,轻飘飘地穿越了面前人,落到不甚遥远的北方、森森皇城深处。
“大哥,你……”
杨烟轻声想问些什么,却生生忍住没说出口,转念只嘱咐道:“还有五天就春闱了,好好备考,我信你。”
苏可久神色一松,似也觉出刚才语气不太好,转瞬露出了个笑容,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放心。你好好待在客栈,别让我分心就行。”
“好。”
杨烟点头,目送他转身一步步走向马车,踏上车橼端坐进车厢中。
小厮便缓缓放下棉帘子。
苏可久的身影便一点点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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