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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买了无数生活起居用品回来,杨烟发现庙门后面果然挂了用粗布包着的两块糙米饼,她也买来了鸡蛋油稞子,又去院中幸未干涸的水井打了水去给涯夫子端饭。
涯夫子一直保持着打坐的姿势,杨烟看他真是一点家当都没有,想着这人是不是不食五谷杂粮,怕不是要羽化登仙。
嘴上却恭敬着:“师父,请用饭。”
涯夫子耳朵微微一动,似从仙界又返回了尘世。
他抬头做了个盯着房梁的动作,杨烟才看到他的长相,一双长眉飞入鬓中,杂乱且泛着邪气,双眼却是呈深褐色空洞的,面庞棱角分明,两腮因常年的饥饿消瘦是完全凹进去,显得颧骨极其高耸。
是一张不食人间烟火、令人心生畏惧的脸。
这张脸也没有“直视”杨烟,他摸索着想要端碗,杨烟赶紧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又说:“师父,我身上的钱不够咱俩花太久,我今后白天得出去找活做。早上我看了这城隍庙,没有灶台不能生火做饭,门窗也是坏的,又不挡风又不遮雨,不是长久生活的地方。师父,等我赚了钱,我就带您出去租个小院。”
涯夫子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捏了饼子来吃,吃完放下碗,才轻飘飘地说:“每晚酉时,你来这儿学艺。”
末了,他又加了句:“修仙之人宿风饮露,你一介凡身可自寻住处。”
“师父,我不离开您。”杨烟说,拜了一拜,心里却想,既然喝露水都能活,为啥还吃饼子?
但涯夫子道行无疑是高深的,只是他这等世外高人,为何隐居在一个县城破庙,眼睛又是如何瞎的,她非常好奇,却绝不敢多问。只能谦恭地退出殿来,找个角落吃了剩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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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开始,涯夫子却当真教起了杨烟幻术和道法。
他先是让她找来石子若干,叫她不停地扔石子抓石子藏石子,所谓的“练手”。
“一切幻术皆是骗术,想要迷惑人,先得学会借力,制造假象。”
昏暗的烛光下,涯夫子用空洞的眼睛盯着她:“星象推演、五行八卦、机关道具、口技彩戏、五感七窍、色相声味……千技万法,皆可为用。”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直至真假不分,才得大成……”杨烟竟打断涯夫子,接着说了起来。
“你——”涯夫子顿住了。
“您是循道者?”杨烟凝视着涯夫子,这描述幻术之道的语句自年少读过某一册的《山海异闻录》后就一直记在她的脑海。
“都是旧事了。”涯夫子突然流露出难得的动容,这动容让杨烟也觉得悲伤。
自入掩月庵修行,后来战事兴起,她已一年多没有看到新刊,没想到那笔者竟然失了山海,只栖身于破庙中了。
“世人愚者众,这些即使写在明里,也唯有心之人能领悟其中曼妙。”涯夫子叹息。
“我六岁时机缘巧合读到《山海异闻录》,从此以之为趣亦为师,一直视‘循道者’为引路人,带我斗室之中云游四海,寻访天下奇观,从未奢望此生此世得见师父。”
杨烟眉眼间闪动着倾慕之色,向涯夫子作了个揖。
“师父,您怎就来到这里了?还去游历天下吗?”杨烟鼓起勇气问。
“不提也罢。”涯夫子终于苦笑一声,却很快恢复一贯的冷肃,“贫道孑然一身,从未收过徒弟,你尘缘未尽,不宜清修,自不会收你做门内弟子。只是机缘巧合,携你一程而已,作为……吃饭的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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