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的话避重就轻,将利弊摆出来晒在老皇帝面前。
老皇帝已经气昏了头,此时闻言心神一凛。
众人无人应声,大气也不敢出。
人人都在想着浅月小姐虽然醉酒,但说话有条有理,出手半分无迟疑,根本不像醉酒之人。但她面色看起来的确是醉醺醺,皇上一心要杀了二人,如今隐主和皇室隐卫出动,皇上拿云王府所有人和皇后的性命做威胁,云浅月都不为所动,一脸坚定,看此情形今日她是豁出去要保四皇子和赵可菡了。
一旦皇上不罢手,她会真的不惜血洗皇室隐卫,虽然她一人,看着明明就是一个弱女子,但是偏偏谁也不会怀疑她有这个能力说到做到。这种盲目的相信和认定的想法很奇怪,但即便是如老狐狸的德亲王和孝亲王也不会去怀疑她做不到。
不凭什么,就凭云浅月三个字,和这么些年她做了许多别人连想都不敢的大事儿!
她和老皇帝公然顶撞已经是家常便饭,她和皇子甩脸子出手打后宫妃嫔半丝犹豫都不用,她的忍劲可以追在彼时身为太子的夜天倾身后十年不改,她能够在冰天雪地里去追一只火狐狸,追三天三夜将狐狸累得跑不动了抓回来,许许多多非常人所能为之事,她做得理所当然。
就像今日,若是换做一个人,别人都会觉得敢挑衅天威,对皇上金口玉言视若无睹,抄家灭门也威胁不了,实在是疯子。但是搁在云浅月身上,这样的举动,已经再正常不过。
或许许多人心里隐隐会觉得,在她出现的地方,她若是不做些什么,才不正常。
“皇上三思!”容景停顿了片刻,又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话。
就是这样的一句话,众人再次心神一凛,浅月小姐的背后还有一个景世子。荣王府富可敌国,景世子天纵英才,未及弱冠,却让天下人人称颂,老一辈人物即便经历一生也看不透的人。今日若真是皇上不顾一切杀了四皇子和赵可菡,浅月小姐为保二人血染皇室隐卫的话,景世子不可能作壁上观。那么七皇子,染小王爷,以及与这些人盘根错节有牵连的人都会牵扯进来,那么后果如何,真不好评说。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四皇子府会血流成河,这天圣京城也会血流成河,说不定天圣的江山也会血流成河。
老皇帝额头青筋几乎凸出来,砰砰直跳。阴沉的脸看着云浅月,一直不发。
云浅月醉眼迷蒙,醉意熏熏地站着,她的手被容景挡在手下,很是乖巧,刚刚的冷厉和杀气似乎被容景一句话和一个动作顷刻间化于无形,让人看着真会恍惚地觉得她不过是一个喝醉酒的小女子而已。
“皇伯伯三思!景世子说得对,云浅月是喝醉了,四皇子和赵小姐既然两情相悦,虽然不合礼数,但也有情可原,您的处罚的确太重了,还请皇伯伯从轻处置。”夜轻染见云浅月再不看他,脸色昏暗地低下头,在众人的沉默中开口。
“皇上三思,老臣也觉得景世子说得有理。”德亲王也连忙出声,云浅月不像别人,不是一句两句吓唬或者对其实行铁血手腕就能制服的人。今日真要刀剑相向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皇上,老臣也觉得景世子说得有理!”孝亲王也连忙表态。
“皇上……”
在场的文武大臣一见德亲王和孝亲王都表态,也纷纷表态。争先恐后,似乎生怕表态晚了打杀起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们这些人还想活得久一些,不想被波及。
一时间,这座院子尽是此起彼伏的恳请附和声,且一个比一个言辞恳切。
大约过了两盏茶时间,声音才渐渐止歇。只剩下夜天逸,云王爷、容枫三人未开口。
夜天煜搂着赵可菡一动不动,虽然面临杀头危难,面临死亡边缘,隐卫出动要拿他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灭顶的杀气,真的切身感觉到了他一直对他不坏的父皇真的要杀他且若没人阻止的话一定会杀了他的心。可是他就莫名的相信云浅月会出手帮他。只要她出手,他父皇就一定杀不了他。所以,他半丝怕意也无,有的只是对天家和皇室骨肉相残,冷血至此地步,毒虎食子的寒心。
这座院子又恢复死一般地沉寂。
似乎又过了许久,老皇帝额头的青筋渐渐平息,看向没开口的那三人。目光从夜天逸的脸上转到云王爷的脸上又转到容枫的脸上,片刻后,沉声询问,“容枫,你来说说,此事的看法!”
容枫被喊到,不慌不忙地对老皇帝一礼,“回皇上,我天圣泱泱大国,礼数之邦,四皇子和赵小姐白日情不自禁,有违礼教,的确是该惩罚。若不惩罚,人人都若此,天圣风气何在?”话落,他继续道:“但凤凰关天水崖水闸崩塌淹没凤凰关殃及青山城,水患严峻二十余日,四皇子亲临青山城,日夜不歇,不眠不休,拯救了数千百姓于水火之中。这是大功。由此论来,可以功过相抵。臣以为,皇上此次便饶恕四皇子,但要严令臣民,自此后以儆效尤,再不得效仿。”
众人闻言都齐齐点头,附和道:“枫世子说得对,是可以功过相抵!”
老皇帝点点头,看向夜天逸,沉声道:“天逸,你以为呢?”
众人都看向至始至终一言未发的七皇子。如今人人都知道七皇子是皇上指定的继承人。虽然说皇后如今在宫中安胎,肚子里怀的是太子,但所有人都清楚那个太子不过是个踏板而已。皇上如今已经形将骨枯,太子还未出生,七皇子论才华,论能力,论声望,都是不二人选。所以,如今他的每一句话,都不次于金口玉言。
“儿臣以为月儿的酒实在喝得太多了!以后若是嫁给我,我再不准给她酒喝。”夜天逸出人意料地吐出一句话。
众人都齐齐愣住。
容景面色平静地扫了夜天逸一眼,并未说话。云浅月似乎要醉倒了,仿佛未闻。
“她不喝酒也是这个德行!也罢,以后你管着她吧!”老皇帝冷喝一声,看向云王爷。
众人也随着老皇帝的目光看去,只见云王爷耷拉着脑袋站在,头低低地垂着,在众人看来他比地上趴着的兵部侍郎好不了多少。人人不禁唏嘘,这样软弱无能的云王,怎么会生出云浅月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儿?实在令人费解!不过转眼间许多人就想到了云王妃,云王妃那样的女子,的确会有这样的女儿。想想便也恍然了。
“云王兄,你生的好女儿啊!”老皇帝不阴不阳地道。
“老臣……老臣惶恐……”云王爷身子一颤,声音沙哑似乎也发着颤意。
老皇帝深深地看了一眼云王爷,不再理会他,转回头,看向地上跪着的夜天煜和赵可菡,问道:“夜天煜,你姓什么?”
夜天煜闻言平静地回答,“回父皇,父皇姓什么,儿臣就姓什么。”
“你知道你是朕的儿子就好!”老皇帝老眼深邃漆黑地看着他,“赵小姐不端庄贤淑,不自珍自爱,今日与你行这等事情,便没什么女子之德可言。今日你的事情就罢了。朕不予追究,但这赵小姐,要凌迟处死,给天下大家闺秀以儆效尤。”
“不可能!”夜天煜在老皇帝话落断然道:“她是被我逼迫。在我心里,她就是最端庄贤淑,自珍自爱的女子。儿臣决计不准许父皇杀她,若是父皇要杀他,就连儿臣一起杀了吧!反正她要死了,儿臣也不独活!”
赵可菡本来低着的头猛地抬起,看向夜天煜,平静的容色破碎,露出一抹温柔和感动。这一刻,她觉得无人能体会她的心情,她的不悔,有了回报。等待若许年,无非是为了这一刻良人性命相护。
云浅月对夜天煜的话语称赞了一声,她今日帮他,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一番话也值得!
“你这是非要和朕作对了?”老皇帝老眼凌厉。
“父皇,您是君,儿臣是臣,您是父,儿臣是子。我不过是心仪一个女子而已,你非要将这件小家之事当做国之大事来处理,那么儿臣无话可说。”夜天煜冷静地道。
老皇帝老眼眯了眯。
“回皇上,四皇子这句话说得极对!四皇子如今还未曾立妃,有了心仪女子,行了不顾礼教之举,也情有可原,世人都有犯错的时候。这是皇上的家事。老臣觉得不若成全了四皇子和赵小姐一片痴情吧!”德亲王再次恳请。
“老臣也觉得理该如此!”孝亲王再次表态。
“臣等……”一众大臣也再次纷纷开口。
“都住口!”老皇帝一挥衣袖,阻住众人再欲新一轮的恳切陈辞。
众人齐齐噤声。
“朕听从臣卿之言,四皇子有违礼教,但念在青山城治水有功,功过相抵。朕不予治罪。”老皇帝沉声开口。
“儿臣谢父皇恩典!”夜天煜谢恩。
老皇帝不看夜天煜,看向兵部侍郎,话音一转,道:“但兵部侍郎赵翼教女无方,且兵部最近疏于管理,屡屡懈怠,朕实在难以容忍,今日起,兵部侍郎革职还乡,以后再不录用。钦此!”
“老臣谢主隆恩!”兵部侍郎闻言伏地谢恩。他本来觉得会抄家灭门,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回宫!”老皇帝再不看众人,转身向外走去。
“父皇稍等!”夜天煜喊了一声。
老皇帝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夜天煜,老眼眯起,“夜天煜,你不满意朕的处置?你待还想如何?”
夜天煜摇摇头,“儿臣谢父皇,满意父皇的处置。儿臣只想请父皇和我和菡儿赐婚。儿臣要给她一个身份。她既然跟了儿臣,儿臣不能委屈了她。”
老皇帝闻言看向赵可菡。
赵可菡垂下头,乖巧地靠着夜天煜,一声不吭。
沉默片刻,老皇帝再次开口,“民女赵可菡身份低微,不足以匹配四皇子正妃之位。今日起,赐婚四皇子侧妃。择日完婚。钦此!”
“父皇,儿臣不想再娶别的女子,只娶她一人为正妃,不是侧妃。”夜天煜连忙道。
“堂堂皇室四皇子,焉能要民女为正妃?夜天煜,你为了一个女子,顶撞君父,忤逆君父,已经罪无可赦,如今朕饶恕你,你还不满足?”老皇帝冷冷地看着夜天煜。
“父皇,当年云王叔娶的也是民女,宫里的明妃娘娘也是……”夜天煜举例。
“夜天煜!”老皇帝打断夜天煜的话。
夜天煜不甘心地看着老皇帝。
“赵可菡,你要朕的儿子为了你和我如此忤逆吗?”老皇帝转向赵可菡。
夜天煜还要再说什么,赵可菡拉住他衣袖,声音温婉柔和,“民女谢恩,吾皇万岁!”
老皇帝见赵可菡谢恩,冷哼一声,不再多留,一甩袖,转身向外走去。他的身后文莱和一众仪仗队连忙跟随,簇拥着他离去,似乎忘了云浅月大伤隐主之事。未对她再发一言。
皇室隐卫之主一摆手,带着隐卫齐齐退了下去。
隐卫撤退,这座院子中的阴暗之气也如潮水一般地退去。
众人见皇上都走了,自然也不留在这里,互相对看一眼,都退出了院子。转眼间站了满满一院子的人都退去了大多半,只剩下少数几人。
“浅月小姐今日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德亲王伸手拍拍云王爷的肩膀,感叹道:“云王兄,你有个好女儿,佩服啊!”话落,他转身走了。
孝亲王看了云浅月一眼,并没有和德亲王一般说话,也转身走了。
二人一走,云王爷直起身子,对云浅月叹息地摇摇头,似乎对她已经无奈至极,已经到了说不出话的地步,半响后,一言不发,也转身走了。
云浅月心里翻白眼,想着她这个爹将戏演得真是未免太投入了!
“恭喜四哥了!”夜天逸看着夜天煜,笑着道。
“七弟客气了!让七弟看了一场笑话。”夜天煜扶着赵可菡站起身,不咸不淡地道。
“四哥能得一心人相伴左右,这是喜事儿,哪里是笑话?”夜天逸似乎并未受到今日这一桩事情的影响,笑着转身,伸手拍拍躺在地上的兵部侍郎的肩膀,“赵大人,委屈你了!”
赵翼站起身,劫后重生,在死亡边缘转了一圈,让他对今日之事说不出一句话来,面对夜天逸含笑的眉眼,半响才道:“老臣教女无方,理该得此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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