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11个月,当安德鲁再度来到法兰西的孚雷斯特省(也就是卢森堡省),摩泽尔河畔的雷米尔村时,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样。
无数庞大的建筑物和许多的烟囱就在远远近近的地方,一下子出现。不断升起的黑黄色云烟,好像遮蔽了半个天空。
数百辆运载着砖头、沙子,以及各种物资的大马车,接连不断地来往。由于过往的运货大车数量实在太多,太拥挤,加之部分马车夫不愿意遵守行车规则,以至于经常造成交通堵塞。
好在卢森堡钢铁基地都属于军管,工厂内外都驻有大批军警。于是在每个交通路口,部署有专职的警察值班,疏导与惩戒那些不安规则行驶的马车夫。这或许就是法国最早的交通警察吧。
进入钢铁厂的安德鲁一路都是轻车从简,除了身边的几个卫兵,再没有其他人。
在一处拐角的地方,许多马车在铁轨的道口栏杆前停了下来。那是车夫们在耐心等候一列来自红土区的蒸汽火车优先通过。
不久,一辆吞云吐雾的货运列车从众多马车面前飞奔而过,它快乐的响起了汽笛,得意的喧嚣着。惹得一干车夫们破口大骂,但又无可奈何。
值得注意的,所有铁轨道口的右侧,都有警察用木牌竖立一个非常醒目的巨大标语:“道口禁行期间,强行翻越铁轨,不死也要追责!”
三五分钟过后,拖着二十多个货厢的蒸汽火车,总算是轰轰隆隆的奔跑过去了。于是拦着马路的木杆被重新支起,马车夫也再度活动起来,排着队,顺着马路驰入工厂区域。
对于生活中在18世纪晚期的绝大部分人而言,这里呈现出一副神奇的景象:冲天的高炉、庞大的平炉、高耸的水塔、架在空中的煤气管、轰隆隆作响的蒸汽机、无数林立的烟囱,以及许多未曾见过的东西,感到无限的惊奇,仿佛进入一个梦幻般的童话国度。
当安德鲁乘坐的马车稳稳停在一栋灰色建筑物前的小广场时,已在此守候多时的库泰勒拖着已是残疾的左腿,慢慢上前几步。
他对着待在马车上,依然左顾右盼的执政官,打趣的问道:“故地重游,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哈哈哈,好极了!”安德鲁异常高兴的回答。
然而在下一秒,执政官又开始咳嗽起来,他不得不掏出手帕捂住口鼻。这也没办法,钢铁厂的空气里不仅弥漫着大量烟灰粉尘,还有少许漏掉的瓦斯,这令安德鲁有点不太适应。
没错,库泰勒就是原巴黎北郊的莫顿基地里,那位气球连队的指挥官。两年前在莱茵兰的一场战斗中,库泰勒不慎从10多米高的气球上摔下,腿部粉碎性骨折。尽管得到了及时医治,但事后已无法复原,走路都是一瘸一拐。
1794年12月,库泰勒还是以中校身份从军中退役。两个月后,当他认为自己将无所事事的终老下半辈子的时候,老长官安德鲁给了库泰勒一份极具挑战性的工作,担当卢森堡钢铁基地的厂长。
作为一名军官,一位化学家,以及曾经的建筑工程师,年近五旬的库泰勒非常胜任这一份工作。
为了更快更好的完成安德鲁交付给自己的工作,库泰勒不仅混在法兰西科学院的试验车间里,学习了冶铁高炉与炼钢平炉的区别,还亲自前往洛林的冶炼基地,进行了长达五周的实地考察……
也是这种对工作的认真负责的态度,安德鲁给予这位老部下开出了2万法郎的高额年薪,以及未来的分红承诺。
下车伊始,安德鲁并没有立刻进到办公楼,听取库泰勒厂长的汇报,而是要求他将整个钢铁工厂的外貌大致指点给自己看。
在安德鲁左手不远处的,是露天的原料车间。此刻正好有一列火车,把许多拳头大小的来自“红土区”铁矿石运来。
架在铁路上空的巨型桥式吊车,借助着两台80马力的高压蒸汽机产生的强大动力,轰轰隆隆地吼着走着,继而吊起四个装矿石的铁槽子,运送到一座庞大房子的平台上去。
需要说明的,眼前的这座大房子,全部都是钢铁修成的,楼上许多地方,也没有墙壁遮拦。楼下属于一座座的蓄热室、沉渣室,以及各种弯曲的巨大煤气管子,远远看去显得一片乌黑。
站在数十米外,安德鲁可以看到橘红色的铁水,不停的从那栋“高楼”上流了下来。眼前只是炼铁的高炉,至于炼钢的低矮平炉被挡住了,所以暂时看不到。
在库泰勒的介绍中,尽管科学院的试验车间里,能够实现用铁矿石直接炼钢,但实际效果很一般,有时甚至很糟糕。经过化验分析,主要铁矿石的缘由,无论洛林地区,还是卢森堡的“红土区”,开采出来的铁矿石里面普遍存在有硫、磷等有害杂质,直接冶炼会导致钢材的韧性和塑性下降,导致强度减小,容易发生拉伸断裂和脆性断裂。
当然了,如果是来自瑞典或是挪威的高品位铁矿石,就不会存在这样的问题了,可以直接从铁矿石冶炼成钢。
最终,库泰勒选择了高炉制铁,平炉炼钢的方式。
说道这里时,耸立在附近的一排高大的烟囱,开始吐着不同颜色的烟气:有的淡红色,有的淡青色,有的淡黄色,有的淡灰色。
于是很快的,空气中再度散播着不太好闻的气味。
看到这里,安德鲁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到一栋三层楼高的灰色建筑物,这里也是库泰勒厂长的办公室。
等到房间里的玻璃窗全部关闭之后,坐到了沙发上的安德鲁,示意库泰勒继续汇报。不过,当一名办事员端来两杯咖啡的时候,安德鲁先是愣了一下,却没有触碰手边的咖啡杯。
“我们的咖啡都是用美特拉赫森林里的泉水泡制。”库泰勒急忙解释说。
此刻,在他发黑、略微瘦削的脸上,现出一种愉快的神色。库泰勒知道眼前的执政官非常在乎自己的饮用水是否被污染。至于美特拉赫位于摩泽尔河对岸的森林,那里距离钢铁基地12公里。
听到这里,安德鲁这才伸手端起咖啡杯,放心饮用。
没办法,既要保护自然环境,又想发展钢铁工业,至少在18世纪晚期属于天方夜谭。所以,这家钢铁基地的实际拥有者,毫不犹豫的决定走“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
库泰勒继续汇报说,“在冶炼生铁方面,我们已建成3座日产30吨的高炉。另外,还有5座日产50吨高炉目前在建设中。等到上述高炉在半年之后全部建成,日产能将达到340吨。
如果依照300天的工作日来计算,上述8座高炉的全年产能为10.2万吨生铁。而这,相当于共和4年全法国的生铁产量;
此外,依照原定的设计规划,生产钢的平炉将要建造6座,日产均为10吨,合计日产50吨,计算300天产能1.5万吨。但因为技术上探索,炼钢平炉的建设周期会延迟到共和五年。
目前,第一座炼钢平炉也已验收合格,并于昨天下午正式点火生炉,再过两个小时第一炉钢水就将生成。”
安德鲁点了点头,很是满意库泰勒的工作。只可惜自己没能赶上点火仪式,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是平炉炼钢的时间周期太长了,为得到一炉的合格钢水,需要一整天24小时。
好在明年的这个时候,卢森堡钢铁基地的钢铁产量将超过今年全法国的产量总和。这意味着在一年之后,安德鲁可以在钢铁市场上,打压生铁和钢材的价格至少30%。
需要说明的,海峡对岸的英国,其在1796年的钢铁总产量也不过9万吨左右,直到1800年才增加到13万吨。
而且,当下规划的产能,仅仅是钢铁基地的一期工程。等到1799年的第二期项目验收之后,预计全年的钢铁产量就会达到50万吨,继而超越另一时空中,法兰西第二共和国在1850年的钢铁总产量。
安德鲁留意到库泰勒显露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身为上位者的他随即心领神会的问了一句。
“你是想要加薪水,还是有什么别的请求?”
库泰勒急忙解释说:“不是我,是我在气球连队的一干老伙计。他们希望能投资萨尔河附近的萨尔煤矿,为钢铁厂供应冶炼煤。”
安德鲁笑了,问道:“你们筹集了多少钱?”
库泰勒回应说:“一共12个人,他们都是气球连队的老兵,合计筹集了大约3万法郎。”
安德鲁略一思索,随即建议道:“搞煤矿的危险性太大了,还是开个洗煤厂吧,这个技术含量不高,关键是安全,来钱也快。依托铁轨通道,在萨尔河边或是摩泽尔河边,都可以建厂。”
所谓洗煤,就是通过水流的冲击作用,把不同成分不同比重的原煤分出不同等级,并除去尘土和废石,降低灰分和硫分含量。
需要说明的,洗煤是煤炭加工中不可少的一个环节,洗煤后的煤叫精煤,通过洗煤能够大幅度提高煤炭的利用率。
为了保证质量,提升产能,卢森堡钢铁基地使用的都是当下(未来)最先进的工艺,其中就包括采取焦炭来冶炼钢铁。
至于煤炭来源也非常的方便,那是摩泽尔河对岸就是著名的萨尔煤矿区,一个仅次于鲁尔区的著名大煤田,足够开挖三百年。
依照后世的资料,萨尔煤矿的面积达到350平方干米,具有丰富的煤炭储量,可采储量达到20亿吨,可采煤层为弱结焦性烟煤,一般低灰,低硫,低水分……
对于这种好事,安德鲁自然是要便宜自家人。从去年开始,康巴塞雷斯家族主导着萨尔煤炭的招商引资,这也有了库泰勒厂长想为自家的老兄弟谋福利的想法。
得益于安德鲁长久以来对钢铁工业的极高重视,大量资金、技术人员与青壮劳动力(战俘)无不优先予以配置,再加之卢森堡南部“红土区”的丰富铁矿资源,还有东部萨尔区的优质煤田,以及四通八达的陆地水运交通网络和丰富的水利资源,使得摩泽尔河边的这一座钢铁基地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已经初具规模。
下午5时许,当10吨的火红钢水犹如喷发的岩浆,从一座蓄热室的火焰炉快速流出来时,现场人群爆出阵阵的欢呼声,安德鲁则静静站在原地,任由滚烫的汗水从额头流淌。
站在一旁的库泰勒异常兴奋的拥抱了执政官,他反复宣称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且效率极高的生产出廉价的钢材,而且优质的钢材能制造数量更多的蒸汽机车,以及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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