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被一个小辈打死,是挺丢脸,但也没什么不甘心,”恒林大师说道,“他是不甘心你说他勾结倭寇,他有自己的想法?”
张之维顿时就笑了,“什么想法?”
恒林大师叹了口气,告诉张之维:“枯荣虽犯了大错,但作为上一代方丈精挑细选出来的接班人,在早些年,倒也并不是什么见利忘义,卖祖求荣的人。”
“甚至他还算是和尚里,少有的有志之士,当年,天师为了入世,进了北大前身京师通文馆学习,枯荣则是借着洋务运动的风,出去见识一番,周游列国,交流佛法。”
“但出去之后,所见之景,让人无比绝望,他当年是这么跟我说的,他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随处可见的汽车,到处是几十层高却不会倒塌的坚固大楼。”
“巨大的钢铁轮船行驶在海上,他们还把地下都挖空了,里面有长龙一样的钢铁怪兽在穿行,街上的行人昂首挺胸,精神十足……”
“或许正应了那句老话,年轻的时候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我们这些和尚青灯古佛,头发没有,见识也没有,倒是少了很多烦恼,他见的多了,倒是多了很多妄执。”
“在那之后,他又游历了很多国家,直至在东瀛停下,因为在那里,他遇到了东瀛天台宗的和尚,这是一个由曾经的天台宗弟子创立的分宗,知道他的来历啊,他们对他很热情。”
“他在那里驻足了很久,他也知道了东瀛的心思,东瀛虽然比不得西方那些列强,却也算国力强盛,而且,他们在积极备战,要吞并神州。”
“而此刻的神州这边,虽地大物博,但却羸弱无比,甚至在外敌环视的时候,还在军阀乱战,他对这里再不抱有希望,同时深深焦虑。”
“因为,东瀛迟早会攻入这里,那时候,天台宗的分宗和祖庭就要换位,甚至要被吞没,不复存在也说不一定,千年积业就要毁于他手。”
“再加上这些年,他见过了太多的战争,他也厌倦了战争,他想为自己的宗门找一条路。”
“所以,他开始和东瀛比壑山天台宗深度交流,他把舍利子都转移到比壑山,让僧人都去比壑山交流,为的就是融入进去。”
“他这么做,倒也不是想把天台宗拱手相让,而是有了一个计划,妄图借助本寺积累,一步一步当上分宗的方丈。”
“如此一来,就算神州沦陷,他也依旧能保住天台宗的千年传承,甚至还会因吞掉了分宗,从而势力大涨。”
“就算当不上方丈,吞并不了分宗,他也能在东瀛立足,如此一来,依然能让宗门规避战乱,总之,是一个不亏的买卖。”
“而他苦心经营多年,已成分宗的首座,距离那方丈就差两步,为了最后的那两步,他便想那你做垫脚石,只是失败了。”
张之维听了恒林大师所言,笑道:“这个老秃驴很有想法啊,竟然想鸠占鹊巢,不对,说鸠占鹊巢太高看他了,他根本没认清自己,他不是鸠,他只是一个打狗的肉包子。”
恒林大师感慨道:“小天师说的倒是不错,他确实是想法太多,妄执太深,所以走入了一条旁门左道。其实就算是老衲,也总是经常守不住本心,即便心里想这不求执着,但这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执着,如何能解?”
“说起来,老衲还曾和你师父讨论过,你师父估计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能装模作样的扔给我一本《道德经》,我翻开了很多遍,似乎觉得其中的‘道法自然’四字分量最重。”
人老了就喜欢啰嗦,老和尚絮絮叨叨的说着,似乎枯荣的死,让他颇有感触。
其实对于枯荣的想法,站在张之维的角度上来看,确实是蠢的可以。
不过,若站在这个年代的人去思考,枯荣老和尚有这个想法,其实不算很奇怪的事。
因为,有这种想法的人还真不少,别的不说,前朝末年,为了扶大夏之将倾,就有过很多现在听起来很荒唐的提议出来。
譬如卖掉将近三分之一的土地,来筹集强国资金啊,譬如邀请东瀛首相来做前朝的首相啊,譬如直接和东瀛乃至其他列强合并啊,然后让列强派大使过来帮忙管理……
那些人尚且如此,枯荣老和尚有这个想法倒也不难理解。
不过,枯荣被自己打死,天台宗上上下下落到这般田地,也是活该。
“呵呵,说的好听,其实还是勾结倭寇,从他想杀小天师一事来看,他这些年与虎谋皮,在那倭寇的指挥下,只怕没少干些腌臜之事。”
胡图大师倒没那么多想法,他对枯荣的所作所为简直唾弃至极,若非枯荣的头颅还在恒林大师的手上,他都要一口唾沫啐过去了。
恒林大师也不动怒,淡淡道:“施主要啐就啐吧,啐完,我老衲便要进行下一步了。”
胡图大师看向旁边的张之维,他虽然想啐,但人头毕竟在少林方丈手上,实在有些不敬。
旋即他便看到,张之维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突然就啐了一口唾沫在枯荣的脸上。
胡图大师一愣,旋即猛的咳嗽几声,一口浓痰吐出去。
而在他咳嗽的期间,吕慈先一步吐了口水,吓得吕家主一把将他扯了回来,如果人头是在地上,他也就不说什么,但人头被方丈拿着,吐到方丈身上了怎么办?
吕慈反驳,说他迎风五丈,都能精准的尿到目标,更别说现在了,气的吕家主恨不得当场抽他一顿。
有他们几人带头,又有人加入进来。
众人对着枯荣唾弃一遍之后,便停了下来。
说来也怪,在被众人一同啐了一头的唾沫之后,先前死不瞑目,恒林大师怎么也抹不闭合的双眼,终于缓缓合上了眼睛,脸上的狰狞死相也缓和了一些。
“善哉善哉!”
恒林大师念了一声佛号,随后就地而坐,他把人头放在身前,又叫来了枯圆,枯华,枯生三个老和尚。
重伤的三个老和尚,带着残存的那点天台宗弟子走了过来。
这些弟子全都低垂着头,不敢看枯荣的头,也不敢看周围的惨状,嘴里无声的念着经。
恒林大师刚上来的时候,他们中有人,还有几分侥幸,期待恒林大师主持公道,但听了恒林大师和张之维的对话以后,他们顿时熄了这个念头。
恒林大师知道他们的想法,道:“阿弥陀佛,快刀方能斩乱麻,今日是天台宗的劫难,但何尝不是一次重生的机会?”
“其实说心里话,灭佛不可怕,死多少方丈,死多少僧人,那都是因果,也并不可怕,怕的佛心佛法不长存。”
“老衲知道你们心有怨恨,今日老衲为你们讲经,希望能助你们放下心中的不甘,然后,再选一位明心见性者,代为传度。”
“方丈,需要我们避开吗?”张之维问。
恒林大师摇头:“不必,老衲的讲经会花些时候,施主们若忙,可自行离去,施主们若想听,老衲也欢迎。”
“方丈和我师父是挚友,方丈讲经,我岂能错过?”说罢,张之维就地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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