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严格论起人际交往的关系,稚唯和御史大夫冯劫确实不熟。
御史大夫的一大职责是辅佐丞相,獞?汑????[]『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就算面见秦始皇,也基本都是为国家要事。
稚唯作为秦始皇对外不涉及朝政的近臣,反倒是和其下属御史中丞的蒙毅更为熟悉。
毕竟蒙毅经常随侍秦始皇左右处理日常事务,稚唯面见秦始皇的时候,十次里能有五六次能和对方碰面。
嗯……只能说,无怪乎她和蒙氏兄弟相熟。
既然是去给不怎么熟悉的人看诊,对方还是位高权重的三公之一,稚唯少不了要在心里提前默念“复习”一遍冯劫的官职及背景,避免等下会面时万一出现什么差错。
御史之职起始于周朝,并非秦朝独创,它早就存在,只是其负责的职能和后期演化的御史截然不同。
战国时期的御史最开始是跟随君王左右的记事官,同时负责帮君王掌管接收文书,但地位并不算高,偶尔大臣都可以使唤他们。
如果稚唯追溯她的记忆里“御史”最早出现的形象,得从《史记·蔺相如列传》里面去找。
因为课本上记载了“秦昭王与赵惠文王会于渑池”这则后世之人耳熟能详的故事。
内容中提到过:秦国御史刚刚写下“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的内容,在场的蔺相如为了维护国家和君主的尊严,紧跟着就逼迫秦王击缻,并令跟随而来的赵国御史写下“秦王为赵王击缻”。*
秦赵这两位御史记下的是事实吗?
是也不是。
反正他们是全然没在记录中提“鼓瑟”和“击缻”是演奏了一下还是两下,秦王和赵王到底是不是真心为了彼此而演奏,深谙后世史官们春秋笔法的奥妙。
但在这两位御史之外,肯定有人记录下了真实的过程。
否则后面司马迁写《史记》要从哪里收集资料?
后世之人又要从哪里看得到蔺相如的风采?
战国时期的御史除了干类似后面朝代史官的活,还要给君王传递文书。
比如,提出“连横”之计谋的张仪,在为秦国游说韩、赵等国家时,都曾提过“秦王使臣献书大王御史”。
可以说,御史之职在战国时期属于末僚。
可官僚之末不等于不重要,这样一个能随侍在君王左右,时刻准备记下君王活动的位置,一般来说,所任之人得是极有风骨的人。
不然所谓的“史实”还不是君王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不过,如果这个君王已经掌控了国家权势,性格又极其霸道的话……
哈、哈。
秦始皇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放一个不合自己心意的人在这个位置上。
御史定是其亲信无疑。
稚唯站在旁观历史的角度来看,不管是秦王政还是秦始皇,这位主无疑拥有着睥睨天下的自负心性,因此,他虽然是贵
族王室出身,可对能给他工作的、有才能的人,内心却不怎么看重其出身和地位。
反正在秦始皇的心里,这世上就没有比他更高贵的人了。
或许有时候需要平衡各方势力,秦始皇会顾及宗族勋贵一二,但他真想任用的人,谁都拦不住。
从蒙毅手中宽恕赵高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这一点也可以说秦始皇是继承自祖宗们——“唯才是举”这种优点,在商鞅变法之后,经常出现在秦国历代君王身上。
但是这样一个拥有自负心性、看重才能的秦始皇,在任用人的时候就免不了会表现出一种比较随意的特性——谁好用就用谁,谁用的顺手就用谁。
所以,能把原来充当记事官的御史,用成后来“位同貳相”的御史,放在秦始皇身上就不是什么出格或者意外的事。
当然,这里面也存有外在的客观原因。
秦朝毕竟是秦始皇建立的第一个封建帝制国家,大多数的制度基本沿用于原先的秦国,说到底,与封建帝制并不完美匹配。
至于借鉴西、东周什么……那更别提,秦始皇可是认定他的大秦必须与周朝“不一样”“要特别”。
在此基础上,秦始皇又衍生或自创了一些制度。
可“创”归“创”,他本人未必实际应用。
比如皇后,到秦始皇死不都是一个空缺的位置吗?
再比如赵高这个中车府令,最得秦始皇信重的时候,甚至可以保管传国玉玺,这说出去是一个中车府令该干的事吗?
可秦始皇就这么干了,诸位臣公谁敢说帝王的不是?
就算说,秦始皇也不听啊。
想想冯劫身为御史大夫,有监察百官之责,却还得拐着弯假借“蹭安神药”的名义给秦始皇上谏——哪怕这其中确实有冯劫需要安神药的缘故——稚唯都有点同情对方。
御史不好干啊!
哦对,这几天连日大雨,秦始皇还把他的冯卿求药的事给忘了,直到今天才想起来派她去给人看诊。
不管秦始皇是真忘了还是假装忘了,稚唯都默默替冯劫委屈一秒钟。
系统对冯劫没什么印象,它还在想稚唯前面的吐槽,忍不住道:“你怎么说的秦始皇……好任性啊。”
稚唯笑而不语。
单论在封建时代,这种“随意任性”的行为称不上全然的对或错,全看有此权利的帝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能是秦始皇汉武帝,但更肯定是秦二世隋二世。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稚唯还是秦始皇此举的受益者。
就想想她的出身吧。
稚唯必须承认,即便她再“得天独授”,能力再强,或者能给国家带来多少好处——如果没有秦始皇,如果坐在帝位上的不是开创帝制的秦始皇……就算换成是唐太宗,她都不一定能走到今天,做出那么多成就。
毕竟时势不同,国情不同,独一无二的条件只会创造独一无二的故事。
单冲她受益这一点,稚唯不能昧着良心说秦始皇“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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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在皇统一天下后,将御史加“大夫”头衔,设置御史大夫的职位,并将它的地位提高到三公之一,掌副丞相。
冯劫能当御史大夫,自然是秦始皇的亲信,帝王政令下达各官时也多由御史转承。
他的官职比左右丞相王绾、隗状要低,可比起两位上了年纪的老臣,秦始皇显然更愿意使唤他的冯卿。
系统再次从同伴的内心中捕捉到一丝微妙,不解地道:“之前我就想问了,阿唯为什么每次提起秦始皇和冯劫,都这么……玩味?”
稚唯挑眉,莞尔一笑。
[我也说不好。]
走近御史大夫休憩的区域,稚唯让辛夷出示尚食医官的官印,向冯家侍从传达秦始皇的口谕,一心二用回复系统。
[可能……是从秦始皇与冯御史他们的经历中看到一个词吧。]
“什么词?”
[世事无常。]
系统:“?”
冯家的侍从钻进马车向其主人低声禀报:“夏女官奉陛下旨意,替您……”
稚唯听得不甚清楚,也无意听冯家主仆怎么对答。
正好跟系统聊聊天。
[冯劫本人出生世家,其先祖冯亭曾任韩国的上党郡守。]
稚唯算了算时间。
公元前262年,秦昭襄王派白起攻打韩国,占领野王,阻断了上党通往内地的主要通道太行道,隔绝上党与韩国本土。
韩王不得已决定割让上党于秦国,可冯亭不肯,一咬牙采用驱虎吞狼之计,干脆率领上党郡投降赵国,于最危急的时刻,在上党坚守到赵国的军队前来。
赵孝成王贪婪,明知道秦国在虎视眈眈,但冯亭说把上党十七座城池献给他,他就真敢要,还封冯亭为华阳君。
这时候冯亭自身愿不愿意成为这个华阳君,已经不重要了。
到手的城池被赵王横插一手,“大魔王”秦昭襄王那能忍?
公元前260年,秦赵由此爆发长平之战。
冯亭也战死于长平。
韩国割让上党到秦国最终取胜,耗时整整三年,而长平之战仅仅持续了五个月。
可长平之战使得赵国损失四十多万士卒,由此一蹶不振。
武安君白起“人屠”的名声再次传遍他国;赵括“纸上谈兵”的典故变得家喻户晓。
而后续的影响放在秦始皇和冯家的身上……
年幼的秦始皇一直与其母赵姬生活在赵国。公元前257年,其父异人在吕不韦的帮助下,狠心放弃妻儿逃回秦国,而秦始皇直到公元前251年才被迎回秦国。
这期间,秦始皇在敌视秦人又无父族护佑的赵国,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不得而知。
但肯定不怎么好。
另一边,冯家在战乱中流离失所,宗族分散,有好有坏,却是无法回归故国。
再看如今。
冯劫现在是御史大夫。
其父冯去疾以后会官至右丞相,与左丞相李斯共事。
其伯父冯毋择,后至伦侯武信侯,陪秦始皇“琅琊刻石”。
虽然只是伦侯,与列侯相类而无封邑,但秦朝的列侯都有谁啊?王贲、王离……
如此对比,冯家已是极享荣耀。
冯劫三人陆续担任高官,可见秦始皇是相当重用他们。
——这怎么不是世事无常?
〈176〉
冯家侍从大开马车门窗,示意尚食医官请进。
稚唯扶着辛夷的胳膊踏上马车,敛袖行礼道:“冯御史。”
正端坐于案前的中年男子面带微笑,略一拱手回道:“夏女官,是老夫叨扰你了。”
稚唯连忙避开道:“不敢说叨扰,御史大夫客气了。”
蒙恬位于九卿之一,偶尔有正事相托向她行礼,稚唯敢受。
可冯劫位上卿,两人又不熟,对方太过客气,稚唯只会在心里打鼓,是不是要被卷入麻烦里。
……属于是某种PTSD了。
稚唯暗道心态不能这么不稳,正想着要如何寒暄,恰好侍从端着茶盘上来。
冯劫先开口道:“坐下说吧,夏女官。”
在朝堂上刚正不阿的御史大夫,私底下倒是很平和,稚唯来之前他大概是在处理公务,当下也没叫侍从帮忙,自己将纸笔收拢到一边,空出案几,让侍从上茶。
稚唯:“……”
总觉得冯劫不像是单纯让她看诊,而是要跟她正儿八经谈事似的。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她现在又不能再退出去。
稚唯将她在上马车前,辛夷递给她的药箱放在脚边,优雅落座。
早些时候稚唯就在咸阳学室学过基本礼仪,后来进宫任女官时,长公子这位名义上的老师,觉得她以后会常常遇到各类权势的人,为怕她失仪,又特意提点训练过。
怎么说呢,她该装的时候还是很能装的。
在不清楚冯御史的意图前,多点礼节性的东西表示彼此的礼貌、疏离,总没坏处。
稚唯拈着茶盖,微笑道:“这几日阴雨绵绵,又有不少宫人沾染风寒,臣与其他医官忙碌于防寒之事,一直迟迟没有上门看诊,还望冯御史见谅。”
冯劫颇感意外地看了小女官一眼,捋着胡子笑道:“老夫失眠之症由来已久,治疗不急于一时。夏女官所忙也是为了整支队伍的安宁,何错之有?听闻疫者如今皆有转好,未出现重症,夏女官有功。”
稚唯谦虚道:“哪里,都是诸位同僚之功。”
二人互相客道了几句。
其实冯劫心知肚明,太医之所以不来看诊,肯定是因为秦始皇没有发话。
但那是陛下
,谁能言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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