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人行路总是有迹可循。
夏子推等人刚踏进内史地界,距离咸阳尚有一段距离,稚唯一家就收到了韩林派人递来的消息。
“公子带的人和货有点多,今日要把这些都安置好需要费些时间,韩管事说,公子或许不会太快到家。”
“行,知道了。”
彼时夏翁正在院子里喂羊,闻言只是随意点点头,并无对此消息感到急切或失落,面上表情淡定,甚至不如看到夏媪端碗从庖厨出来时生动。
可前来传话的少年人表示他非常能够理解。
毕竟主家的公子这都已经算是到家门口了,且看样子以后是要常驻都城,随时可以和家人朝夕相处,父子俩很不必急于一时见面。
——但主家的女公子亲自指点做出来的美食可不是随时都能吃到的!
传话少年略微低头,偷偷掩盖喉结滚动、疯狂咽唾沫的小动作,试图让自己不要显得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而且他在商队资历尚浅,不好意思开口向主家讨要吃食,只能匆匆告别聊天都心不在焉的老者,走在路上,在内心默默抱头哭泣。
呜呜呜女公子到底在做什么?!
为什么这么香!
这一刻少年心里忽然涌起雄心壮志:他一定要在商队好好做事,努力当上管事的位置,在主家面前混个脸熟!这样以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他就可以有勇气开口了吧?
外人离开后,装作表现沉稳、其实失败的夏翁更是坐不住了。
他知道稚唯在做什么美食,以前也不是没有吃过。
但女孙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没有人能拒绝淀粉和油脂的组合!
夏翁自觉他在“没有人”之列,说服自己只需两秒,两秒后他挥手让撒娇的羊咩咩去找母羊,起身就往厨房走去。
好女孙——
大父我啊,要馋死了!
然而夏翁到底还顾及一点身为长辈的面子。
明明都已经背着手在夏媪和稚唯的后面转了两圈,旁观了好一会儿祖孙俩围着油锅忙忙碌碌的场景,张嘴说的却是“子推不会太早到家”。
此话传到夏媪的耳朵里,她像是百忙之中抽空时间般回了两个字:“哦,行。”随即问女孙,“阿唯你看炸成这样可以吗?”
稚唯本来正要转头回复大父,听到这话下意识得重新看回油锅,赶紧连声道:“可以了可以了!大母,把炸肉都捞出来,等等下丸子吧。”
正在背着手转圈圈的夏翁脚步一顿,飞快得从旁边竹筒里抽出两双筷子,顺手分给稚唯一双的同时,精准地夹起一块早已看中的目标。
“等……”
“嘶——呼呼呼——”
稚唯眼睁睁看着足有一中指长,出锅后跟盘子亲密接触尚且没超过半分钟,还在滋滋冒着油花的炸肉光速消失于大父的“深渊巨口”,一声“小心烫”愣是堵在嘴里没能吐出来。
回过神后,她着急忙慌要去倒凉水?[(,却被大母一把拉住。
“别管你大父,不长记性。”夏媪目光横过去睨了眼夏翁,一脸无语得埋怨,“怎么就这么等不及?又不是不给他吃。”
夏翁很不服气,低声嘟嘟囔囔着:“你自己做饭,那当然肯定是早就吃过了……”
“你说什么?”
夏媪虽没听清,但她了解良人,不去猜也知道对方会说什么,登时眼一眯,语气充满威慑得反问回去。
稚唯可不想掺和长辈们的吵嘴,想要赶紧转移话题,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话头,只能明知故问道:“小叔父、呃……小叔父晚回家应该是为了安置商队吧?”
人数若是少一点,章老丈作为乡长、里长,还能帮忙从中协商安排,让商队成员短暂居住建章乡一段时间,例如上次安排韩林那一队伍一样。
可这次不同。
——稚唯还不知道自家小叔父心心念念着“退休”“躺平”,对对方带有“城府深沉”“老谋深算”滤镜的她,觉得夏子推必然是力图在未来统一后的国都扎根立足,那肯定要将商队的主要成员都先带到咸阳来发展。
咳咳,抛开原因不谈,只论结果,商队的人确实多,想全都借宿在乡民家中,根本不现实。
秦律将求“连坐”,若是借宿客人有什么问题,主人家也会受到牵连,非亲非故的情况下,少有黔首愿意承担这份责任。
而夏家又一直没扩建宅子,就算腾空粮仓那也住不开。
所以韩林自收到夏子推的来信后,就直接出钱包下了好几家客舍的房间,准备让成员们在落户咸阳前先统一居住那里。
但包店不意味着商队一到就可以拎包入住,店主必须先挨个登记、核查每个人的验、传。
夏子推此前不在原户籍地安丰县,夏家搬家后,因为没分家,他作为户主夏翁之子,在官府的户籍信息也随之变更,可本人验、传上的却一直没更新。
现在他自外地回咸阳,需要先后去官府、乡长、里长处进行登记更新。
否则,没走出十里就会被某一处的亭长扣留。
系统表示它对此可以作证。
“最初带阿唯穿越时空时选择‘魂穿’,就是因为作为‘身穿’的实验npc落地没多久,还没走出所处地界就被抓去蹲牢房喽。”
稚唯:[原来还有这事呢?]
“时间太久远了,就没跟你提过。”系统随口解释道。
可仔细一听,它讲起此事来多少还带着心有余悸的感觉。
稚唯很怀疑那个实验npc就是系统本统的化身。
唔,还是别问了,避免系统炸毛。
总之,夏子推忙这么多事,来来回回必然要花费不少时间。
稚唯怕夏翁夏媪继续吵嘴,同时也是替小叔父解释为何会晚归,把这些事情说得很详细。
搞得夏翁都有些吃醋。
稚唯:“?”
“怎么啦,大父?”
被女孙以清澈眼眸注视的老者莫名扭捏起来。
“就是、阿唯听到子推要归家,一大早就开始忙活,拉着你大母,又是炖鸡杀鸭,又是炸这个炸那个,还不断给子推说好话……你们不就半年多没见嘛。”
夏翁忍不住回想往事。
当初秦攻楚时,他被秦军扣在前线战区修缮攻城器械,好不容易到家,却是一进门就被稚唯拉着去造什么“摇摇马”和“跷跷板”,没见良人和女孙表现得有多担心他。
这么一对比二者的待遇……
反正夏翁坚决不承认自己酸了。
稚唯和夏媪对视一眼,颇有些哭笑不得,她们当时哪里不忧心夏翁了?
而且,此一时彼一时,夏家每一年的境况不同啊。
但为了家庭和睦,祖孙俩没做过多辩解,一个对大父撒娇卖乖,一个嫌弃良人矫情,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很快就让夏翁丢掉突如其来的小情绪,没搞什么迁怒。
在晚间全家迎接夏子推时,夏翁顺利露出慈善和蔼的笑容。
不过,某位青年压根没关注老父亲的表现,进门就冲着稚唯而去,在后者茫然的神情中,一把将人抱起来,掐着腰抛了个举高高。
“小阿唯——”
猛然悬空的稚唯:“……?”
能够见到久违的家人,稚唯的心情高兴之外,略带复杂。
她只有原先她尚且“痴傻”时与夏子推相处的记忆,时隔半年多没见面,她不确定对方能在这么久的时间空白后,能自然接受现在心智健全的她。
而现在的她因为只“见过”记忆里的夏子推,即便做了心理建设,猛一见到真实的人物,感觉熟悉中又带着说不上来的陌生。
情感太复杂,稚唯需要多几秒的时间缓缓,于是她不自觉得站到夏翁夏媪的侧方后,陷入了短暂的待机状态。
——结果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热情!
先是呼吸到两米多高度的空气,紧接着做自由落体运动,稚唯见到小叔父后潜意识扬在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鬼裂了。
死去的幼年记忆突然仰卧起坐,然后在稚唯的大脑皮层打了套虎虎生威的军体拳。
简而言之,某个青年甫一照面就在几秒内成功令小女子破防。
“啊啊啊啊可恶!快放下我!”
听着小伙伴的炸毛尖叫,系统咋舌,本来它还想安慰阿唯的,这下看来是不用了。
嗯,夏子推,恐怖如斯。
〈110〉
算起来也是巧了。
去年韩林带着商队分支正是赶在新年之前抵达咸阳,今年夏子推看似在不紧不慢得赶路,实则一直掐算着时间,恰恰好赶在九月底归家。
“呦,那你挺厉害啊。”
听到自家阿父的阴阳怪气,眨着桃花眼的青年谦虚摆手:“哪里哪里,只是算个路程和时间,很简单的。”
夏翁差点儿气倒。
他那是夸他吗?!
夏子推假装看不见夏翁的黑脸,抱过一旁的犹女掂了掂重量,欣慰点头,亲昵发出问候:“长大了呢,小阿唯,想小叔父了吗?”
稚唯觉得对方的手法神似大父掂猪崽,顿时嘴角一抽,使劲推开人。
平心而论,只看外貌的话,夏子推绝对是少年天才、谦谦君子、清雅绝尘的不二形象。
如果他存心装模作样一番的话,也确实可以把这个形象坐实。
然而这货在家人、至交面前表现的,其实更多的是懒散、轻浮、洒脱不羁的一面。
偶尔在一些事上还显得很不靠谱。
比如,无视这个时代的礼教,毫无顾忌得对稚唯散发男性魅力,试图吸引稚唯……
认!他!做!亲!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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