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抬眼看向杨善长的时候,温道济开口说道:“老师,陛下...”
才开口,杨善长马上打断:“陛下让你告诉我了?”
温道济摇摇头,但想了一下后说道:“都不是要隐瞒人的,所以是可以跟老师说的。”
杨善长摇摇头:“御书房那个地方许多事情走出了那儿,那就是要昭告天下的,但这些事情,全部是陛下点了头才可以的,陛下没点头,就算是你咳嗽了一声这样的小事儿,那都是要烂在自己肚子里头。这些道理,你应该很清楚,现在却要犯糊涂?”
温道济皱了下眉头。
杨善长马上笑着说道:“你的心,我很清楚是什么样的,陛下也清楚。就像我刚开始说的,你今夜来了,是好事儿,你若是不来,今天不管陛下跟你聊了什么,那就全白废了。”
“如今外边所有人都说你是杨党的人,什么是杨党,就是我手底下的人,然后呢...我让国富,景卿动手,全杀了全抄家了。但是差不多的时候,陛下就让停手了,为什么...因为没有杨党了!再来也是余下的人,可用你来保住苟活一些年了。”
说到这儿,杨善长拿起火钳,弄了弄火炉。
一边温道济想要帮忙,却被杨善长拒绝,而后,只听杨善长接着说道:“都说做人难,做官难,但是真的难?不做小人,做个好官,那才难!你念及我对你有知遇之恩,不愿意背恩负义,一直惦念着报答,这是不愿意做那忘恩负义的小人。先帝也好,当今陛下也好,都体谅你这一点,但他们真正知道的是,你念及我的恩情,却还不忘了自己是大夏的官,不是我杨善长的官。”
“你做到了不做小人,做好官这一点,所以天子依旧重用你,国富他们被罚的时候,你更是没受到任何波及,也是因为你,所以天子只是收拾了那些手上不干净的人,没太过惩戒莪们。如今国富他们被天子与皇后用到了能做的位置,虽然不是些好差事,但总归比那些流放砍头的好。”
“当今天子比先帝要聪明,也更加比先帝韬光,许多事儿不显露,但心里有自己的一杆秤,明日你就要走,但是今日才正式单独召见你,就是要看你,是否心里还有这份儿情义,若是你不来,你还是那个流州节度使,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你在天子那里,就要低一等了。我们做完事,也就到头了。”
“一个连自己情义都秉持不了的大员能臣,用肯定要用,但不会重用。小义都没有的人,哪儿来的大义。这一点,你比国富,玉琅他们都要强。”
“但是...这就够了,今夜过了陛下考验,就行了。”
温道济开口说道:“老师,陛下今日与我并未聊过多与您的事情,多聊的是如今流州局势以及边防吐蕃的一些事情。”
杨善长看着温道济,脸上露出欣慰神色,然后说道:“吐蕃虽然不像是漠北那般是我大夏大患,但却如癣疾一般,如今,他们跟西域一些国家还有蜀王有些联系了?”
温道济点点头:“蜀王那里尚不确定,但吐蕃是有些再次来犯的迹象。”
杨善长叹了口气:“漠北那个太后述律平对着回鹘那边发动战争,之前有消息送回来,这次看样子,就算不荡平了回鹘,也要彻底让漠北后方没后顾之忧,呵呵,这是吸取了上次教训了,怕又跟我们打的时候,回鹘再次捣乱。八王爷这边,陛下虽然没多说,但燕地不可丢,蒙秦那里早些月就去了,如今想来,也是等着这一刻呢。不出几个月,咱们大夏边境肯定又要起战事了,但这仗不能不打,若是不打,大夏今后就很难抬起头,要丢的东西也多。但若是打起来,一些个人,肯定要站出来了,尤其是西南,到时候你要挑的担子就更沉了,要多辛苦辛苦你了。”
说完...
杨善长想了想后接着说道:“陛下是有大局在心里的人,京城里从皇后娘娘出现开始,各种各样的事情,全部是陛下所谋划的,也是陛下一步步开始收网的,但是这些事情,都与你无关,你就当不知道,只做自己该做的就好,所以,不要去想这些事情。西南的事儿,事关社稷,比任何事儿都要大。”
温道济看着杨善长,从怀中掏出了先帝留给他的信,然后说道:“老师。”
杨善长低头看向那信,疑惑了一下,抬眼看向温道济:“这是?”
温道济马上说道:“是先帝留给弟子的信。”
闻言!
杨善长脸色马上变了,当即一拍椅子扶手:“胡闹!还不收起来!先帝留给你的,你拿出来让我看?!”
然后杨善长一脸急切追问:“陛下让你给我看得?”
温道济摇摇头:“陛下也未看。”
杨善长马上说道:“收起来!!”
温道济并未收起来,而是看着杨善长说道:“老师,信中是先帝问我的几个问题,我已经写了折子,上书给了陛下回答。所以,老师是可以看得。”
闻言,杨善长摇摇头:“能看不能看,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天底下也只有那一位能决定,收起来,不可再拿出来。而且...以后来了后,只聊能聊的事情,一些私事儿,不可再拿出来聊!等你回去了,也别继续给我写信,我会给你信,但切记不可回我任何一封信。”
温道济看着杨善长,将信件收了起来。
而此时...
老管事带了人送来了饭菜。
四个菜一个汤,没有大鱼大肉,都是些家常小菜。
摆放好后,所有人离开,又只剩下杨善长与温道济。
杨善长帮着温道济夹了菜后说道:“吃吧,知道你不喜欢那些太好的鱼啊肉的,所以让你准备了这些你最喜欢吃的。”
温道济点点头后,轻轻吃了口菜。
杨善长看着温道济,不由笑了:“都长白头发了。”
而后,叹了口气:“这下,真就成白首师徒喽。”
白首师徒。
仅此一别,可能永别。
温道济知道,但也没说话,只是吃着眼前饭菜,不多说一句话。
杨善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帮着温道济夹着饭菜,但看着温道济吃饭菜样子,杨善长笑着说道:“当年你吃饭就慢吞吞的,现在带兵打仗了,还是这么慢!”
但说完,杨善长接着说道:“慢点儿好,慢点儿啊,能做成事儿,慢点儿啊,看事情就透彻。”
温道济听到笑了笑说道:“以前毛躁,老师说我毛躁,现在改了,老师您又说我。”
杨善长听到笑了笑,然后看着温道济:“是我连累你了。”
温道济没说话只是吃着碗中的饭菜。
等吃完了。
温道济站起身看着杨善长,拱手作揖:“老师,学生明日还要启程,今日要告辞了。”
杨善长笑了笑,点点头的同时,伸手摸着自己这位最得意,也是最让他满意的学生的头,“走吧,路上小心些。”
说罢,收回了手。
而温道济朝着杨善长深深作揖:“老师,学生回去后就给您写报平安的信,也会一直给您写信。老师刚刚说,学生今日来,是天子给学生的考验,但...学生只知您是我老师,一辈子都是,老师刚刚许多话中,皆有要与我断了关系的意思存在,这事儿学生拦不住,但同样,老师也拦不了我,所以...还请原谅学生不能听您的话。因为学生,只求无愧于心。”
说到这儿,温道济拱手作揖后,看着杨善长说道:“天冷了,学生带了些流州那边人做的毛皮褥子还有护膝那些,老师用前记得暖暖后用,对您腿脚好。”
说罢,温道济再次行礼。
然后转身离开。
杨善长看着温道济背影,欲言又止后,马上追了出去。
而此时,温道济已经健步如飞,走过了那桥。
杨善长嘴唇张开,想叫住温道济,然后训斥他一顿。
但...
温道济似乎有感觉一样,却是突然转身看向杨善长,然后再次作揖,而后头也不回直接离开。
月下背影刚正。
如昔年杨善长一样。
只是...
看着温道济背影,杨善长很清楚知道,自己当年没这么直,也没这么坦荡!
而温道济...
无愧于天!
无愧于心!
无愧世间任何一人!
杨善长站在那里,看着温道济背影,眼神复杂,无法言喻,一侧老管事想要劝他回去,但终究没开口,只是站在一侧。
而走出杨府的温道济。
一身从容。
不知是心中那真情总算吐露出来,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却是莫名轻松了许多。
而后...
抬眼看着身前马车。
笑了笑后说道:“去李相爷府上吧,今日让星月丫头请了我吃饭,不还了那钱,李九郎那个铁公鸡要碎碎念一辈子。”
车夫闻言,马上点头。
温道济也是坦然上车,跟自己老师说了出来,一身轻松,淡定从容。
……
而当下的绫绮阁内。
女帝看着手上温道济那边送上来的折子内容。
……
如今流州,民安否?
道济回:不安。
大夏,民安否?
道济回:不安。
道济所志,尚在否?
道济回:在。
陛下,臣温道济,愿以命换命,死在平定西南之乱一事之上!为民安,为陛下立西南百年太平!
只求陛下,饶恕我恩师一人。
……
而看着这封折子内容,夏凤翔笑了一下,然后看向冯春:“明日替朕送温道济的时候跟他说一声‘民不安,就去安。志尚在,就去做。折子,烧了。’”
冯春闻言,当即应了一声。
而一边的苏长安听到这话,疑惑了一下后,低声问道:“咋突然说这么中二的话了。”
书本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