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事务繁忙,今日还压了许多折子没批。
但这回,他的衣摆被轻轻拉住了。
拉扯感转瞬即逝,像是错觉一般,等沈确回头,江巡已经放开手,缩回了被子里。
君王侧躺着,面对着沈确一边,他略微蜷缩着,眼睛茫然注视着黑夜,极不安稳的样子,散乱的长发顺着肩膀散到床上,被他自己用胳膊压住了。
沈确轻声:“怎么了?”
江巡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闷声:“没事。”
沈确在床沿坐下来,拉了拉被子,试图将江巡的鼻子从被子里拯救出来:“怎么没事?”
江巡只道:“你去忙吧。”
他知道沈确常在夜里起来批折子,江巡不想耽误他时间。
沈确:“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务。”
比起折子,还是今日不同寻常的君王更让他在意。
想到江巡刚刚的表现,沈确问:“不想我走?”
“……”
沉默。
过了好一会而,“被子”才道:“……嗯。”
沈确便重新睡下来,拉过江巡匀给他的一截被子,与君王相对:“今日怎么了?”
前些日子都还好好的,今日沈琇薛晋一来,就成了不愿意说话的闷葫芦。
他试探性的伸出手,安抚的摸了摸闷葫芦的脊背,见他没有反抗,又试探性的将闷葫芦往身边扒拉,最后将他扒拉到怀里,将下巴抵在君王的脑袋上。
江巡发质细软,毛茸茸的,摸上去很舒服,沈确听说这种人最易心软,江巡也确实如此。
他再度放轻声音:“怎么了?”
江巡脑子里乱糟糟的,一闭眼便是各种纷乱的画面,只能一直睁着眼睛。
可他本来就看不清楚,夜晚眼前更是只有大片的黑色,今夜夜宁人静,连风声都歇住了,周遭唯一的声响便是沈确的呼吸,他便下意识的拉住人,不想要他走。
沈确摸着他的发顶:“你不说话,那我猜猜看?今日沈琇薛晋说要你回来主持政务,你不开心了吗?”
皇帝不愿意治国理政,这当然是沈确不愿意看见的,可现在他选择纵容:“若是暂时不愿意,也没什么关系,你只管好好修养,高兴了再上朝,我先替你看着,总不会叫朝中出什么问题。”
江巡迟疑:“……不。”
他不是不愿意治国理政,然而薛晋太青涩,朝野的环境也不适合让位,确实需要有人顶一阵子。
他只是有点害怕。
害怕顶的这一阵子,又出了什么岔子。
江巡扪心自问,倘若这一遭再来一遍,他大概是受不住了。
沈确揽着他:“嗯?不,那是因为什么呢?”
夜里不能视物,其余感官便格外敏锐,比如沈确身体的温度,比如他的呼吸,比如他胸膛中心脏跳动的声音,又比如他揽在江巡背后,烫的惊人的那只手。
江巡迟疑片刻,回抱了上去。
他将脑袋蹭在帝师的怀里,闷声道:“我做不好。”
沈确一愣,自打温泉那夜后,皇帝对他疏远有余,亲近不足,几乎没有主动回抱过,他的手顿了片刻,再度抚上君王的脊背:“怎么会呢?”
沈确轻声道:“不会的,你能做好,而且如果你做不好,我会帮忙的,我替你看着呢。”
怀里,君王的呼吸停住了。
江巡一顿,茫然重复:“你替我看着?”
“嗯,我替你看着。”
沈确察觉到了异常,但他没问为什么江巡觉着做不好,只是自然而然的许诺,他会替江巡看着。
很平和的声音,带着本该如此的笃定,似乎无论江巡做了什么,他都有办法将江巡拉回来。
“……”
怀中人平静下来。
“是……”江巡用微不可察的声音自语,“你还在这里啊。”
他长长的松了口气,像是被人从噩梦里拽住了,有人在悬崖上用斧头和钉子定下锚点,将他拉了回来。
前世到了最后众叛亲离的时候,沈确也没放弃过劝谏。
他是史书有名的能臣,是三朝帝师,是后世无数人缅怀纪念的丞相,他曾主导大梁二十年的盛世,他在这里,江巡就不会重蹈覆辙。
沈确会拉住他。
可江巡刚刚放松,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心又揪了起来,他的手指不受控制的拽住了沈确的衣领,手指蜷缩着,几乎要将那布料揉烂了。
然后,他忽然松开了沈确,有些迟疑的往后退了退,将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
沈确探手,想将他再度拉过来,受到了君王小小的抵抗。
抵抗力度不大,很轻微,一只手就能镇压,但沈确还是停下动作,疑惑道:“还是不高兴吗?怎么了?”
“……”
没人说话。
沈确耐心的等候,他在黑暗中注视着江巡,虽然江巡看不清,却依然能感知到他的视线。
君王不自在的动了动身体。
僵持许久,很久很久之后,沈确才听见君王小声的嘀咕:“可是你应该讨厌我。”
如果沈确讨厌他,那辅佐薛晋会比辅佐他更开心吧?
在江巡看来,沈确当然该讨厌他,当老师的时候沈确就讨厌江巡这个学生,前世后来被迫雌伏,好好的清贵文臣成了君王脔1/ap;宠,清白的履历有了江巡这个污点,数百年后都逃不过好事之徒的编排。
今生虽然没有实质进展,但朝野上下看来,沈确依然是他的脔1/ap;宠,他依然坏了帝师的清誉,被讨厌理所当然。
“……”
沈确长长的叹息一声。
帝师迷茫又困惑,兀自想了许久,最后一把拉住江巡的手,没好气的问:“我什么时候讨厌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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