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鹤华台的马,我如何还能带走?”
阿尔赫烈这才听出萧明月隐藏内心的抑郁,他深谙一切却要佯装不明所以的模样,故意说道:“你能安然无恙地从牢狱出来,且在苑中自由行走,还有什么东西是你不能拿走的?”
萧明月内心酸涩他浑然不知,一想到如此,她更为抑郁。
“尊师只管带路即可,我若能带走的绝不会留下一件。”
阿尔赫烈就此带着萧明月前往马厩。
行途中,他不点一盏灯,仿若目光如炬能识道路坎坷。
萧明月走得慢,多次险被路旁藤蔓绊倒,阿尔赫烈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声音如夜色微凉:“我给你的那颗夜明珠呢?”
萧明月下意识摸摸腰间,其实在上巳那日与刺客相斗,早就不知丢哪了。她却没有说实话,只道:“留在了云沧苑。”
阿尔赫烈没有拆穿她的谎言,那日在河畔营救太子,萧明月丢失的夜明珠恰被他捡到了。
“在这等着。”
阿尔赫烈走入林中深处,只听几声窸窣便再也没了动静。
萧明月耐心等了又等,迟迟不见人归便有些着急,她唤了声:“尊师?”而后又往前走了走,“阿尔赫烈?”
阿尔赫烈突然默不做声地闪身出现,吓得萧明月险些挥下拳头。就在她欲要发怒之时,一抹微亮在眼前浮起。
阿尔赫烈用丝帛裹住了几只发亮的流萤,再用一根蒲草系成囊袋,他递给萧明月:“拿着。”
萧明月有些愣怔,他竟然去捉了萤虫。
“鹤华台还有流萤……”她实在说不出谢谢,心中有些凌乱。
阿尔赫烈不以为然,拂过草丛踏过藤蔓,站在青石路上说了句:“靡蛇爱吃。你走我前面,替我照路。”
萧明月渐生的好感就被这一句话所泯灭,她提着蒲草走至前头,流萤之光照向阿尔赫烈脚下:“尊师走好。”
“嗯。”
萧明月唇齿紧了紧。
阿尔赫烈走得慢,前头提流萤灯的人自然也走得慢些。二人穿行在深林丛中,青山隐于云墨,落花敛去霜露,银汉之下仿若人间唯此气息。
萧明月屏息凝神,听着身后浅浅的呼吸声。
阿尔赫烈望着眼前人的身影,从未有过如此平静。
后来,萧明月出声问道:“乌州,好吗?”
阿尔赫烈脚步一顿,他的心突然剧烈跳动了两下。萧明月没等来答复,遂而转身再问:“乌州与大汉是盟邦,那里的人是不是和长安一样?”
“你说的一样,指的什么?”
“好人。”
阿尔赫烈眼中的笑意被夜色掩盖,他轻声说道:“你觉得长安的人,是好人?”
“每个地方都有好人,长安如是。”
“你都这么说了,乌州自然也是有好人。”
“同你……”萧明月紧了紧手中蒲草,她侧过身去看着远处的晦暗,“同尊师一样的人吗?”
阿尔赫烈抬步走了走,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有人比我更好,也有人比我更坏。”阿尔赫烈想了想,这么说道,“中原讲究嫡庶尊卑,乌州亦是,但有些道德风俗却有很大的不同。你们推崇儒术,而那里的人,都以拳头说话。”
“靠打架便能解决问题?”
“不是打架,是杀人。”
阿尔赫烈以为这些话会吓着萧明月,却不想萧明月一脸真诚地问道:“若对方是王,杀了王,也能解决问题?”
阿尔赫烈眉间一挑:“我可没这么说。”
“看来这些是比你坏的人,那比你好的人呢?”
“乌州有四十八翕侯,这些翕侯相当于长安朝堂的文臣武将,他们分为南北两派,北派主战,南派主和,再清楚一些来说,是分为亲匈派与亲汉派。北派的人手段残暴,南派的人相对敦厚,南派翕侯之首是草原上公认的一位善人,他曾孤身赤胆于恶狼手中将我救下。”
阿尔赫烈说起自身隐秘,显得十分平静。
“比我好的人会拼了性命也要救下毫不相干的人,比我坏的,他们的刀刃可以挥向任何。”
“你是南派的?”
“我曾经是北派,后来加入了南派。”
萧明月听到此处已然被勾起了好奇心,以前跟随商队出入西境见过不少草原人,乌州在雪山另外一道,她从未去过,更不知那里是何种景致。
“你问这么多,可是圣上要九翁主远适乌州?”
萧明月点点头。
“那你呢。”
“我……自是要去的。”
阿尔赫烈目光灼灼:“你想去吗?”
萧明月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们此时已经穿过茂林,走至通往马厩的一条石阶。萧明月转身登至上头,恰望见尚林苑的入口亮起火光。阿尔赫烈站在她的身侧,随之眺望。
那是霍家凯旋的骑兵。
“渺渺,你想不想去乌州?”
阿尔赫烈出声竟如此温柔。他再次问她。
萧明月任凭寒风拂面,咬紧牙关没有说话。
突然,阿尔赫烈伸出手来替她拈去鬓角的碎发。
“你若不想,我还有办法。”
书本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