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月得以圣令,只得直起腰背抬起头来。因着身有内伤,毒素未清,她起身的时候身形一晃,眼有重影。陆九莹跪在旁侧将人搀扶住,萧明月定了定神,喊了声阿姊。
孝帝听到那声微弱的嗫嚅,唇角微动,他道:“你主仆二人倒是情谊深厚。”突的话锋一转,“萧明月,听闻你假意接近镇北侯府的陆姩,费尽心思偷得长安逆贼名册,当真竭忠尽智。”
陆九莹下颚微颤,舌尖有痛意。她慢慢缩回手来,身子往下沉了沉。
萧明月屏气凝神看向眼前的君王,抬起双臂行了一礼:“陛下,请恕奴婢斗胆,您说的话不对。”
“哪里不对?”
“奴婢与九翁主同在憉城相识陆姩,乃是闺中好友。”萧明月说到此处看了陆九莹一眼,她诚恳说道,“彼时我们不知她真实身份,只觉意气相合故而惺惺相惜,陆姩心思如何难以定论,但奴婢与翁主对她从未有过虚假。奴婢不知陛下说的名册为何物,除了那枚芙蓉印是我巧舌所得,我们从未在陆姩身处偷取过任何东西,我不会,九翁主更不会。”
萧明月知道孝帝在说诈语。
陆九莹为救萧明月定当想尽一切办法,她或许会杜撰谎言,改变行事,但绝不会对自己与萧明月的人格有所轻蔑,她们对待陆姩与这世间任何一人皆是相同,以真心换真心,是为底线。
孝帝会揣度人心,却不懂她们的心。
孝帝静静地听着,萧明月如此斩钉截铁地回答让他略有意外。
“朕确实说错了。”
孝帝此时起身,往二人走了几步。
“九翁主向朕呈了一份逆贼名册,朕以为是你帮她取来,未曾想是那日陆姩坠楼之际,九翁主无意从她袖中所得。林义王兵败时曾留有一封遗书,心腹之将李临山将遗书所含的名册交到了陆姩的手上,陆姩以此想要联合广灵王光复林义王府,可没有九翁主的扶助,如何能成。”
“谋逆不宥,这注定是一场败局。”萧明月说道。
孝帝神色平和,问她:“你见过九翁主在憉城寄人篱下,若让你重新选择,九翁主有机会光复林义王府,你跟是不跟?”
萧明月一双眼睛明澈如镜,她道:“陛下所问之事永远不会发生,我家翁主秉性如何陛下当知。”顿了顿,又道,“陛下何不告诉九翁主,她并未从宗室除籍,依然是一位尊贵的皇家女呢。”
陆九莹讶然,孝帝眸中终是涌出异色。
“你因何以为朕没有把她除籍?”
“奴婢愚钝,早就该想到了。九翁主顶替陆姩以楚郡翁主之名参与选妃,这一路行来畅通无阻,便是象征身份的芙蓉金印也无人拆穿,翁主若不是真的楚郡翁主,尚林苑中的六位尊师又怎会一视同仁呢。再者,若翁主除籍为庶人,前几日动乱最先受查的该是九翁主,却不是只抓奴婢一人。”
孝帝闻言顿开笑颜,他双臂交叠,长袖簌簌而下:“你可真是让我好瞧啊。”
陆九莹确认自己并未被除籍,心间温热,她俯身三叩,拜谢孝帝宽恕。
“九翁主,你确实还是一位尊贵的皇家女。那一年兵乱,皇后知你被生母抛弃心生怜惜,虽被贬至掖庭为奴却没有除你宗籍,后来大赦,我恢复你翁主名号却不给你相应的尊荣,你可知为何?”
“陛下……是想保我一命。”
“你说得没错,谋逆之罪理应夷三族,你大父与你阿父虽已畏罪,可你若继续享受荣华,只怕无法活着离开长安。皇后说你生性纯良,乖巧听话,便与广灵王一道上书保你,不然,区区百万石粮食怎能换你性命。”
魏后的恩德陆九莹此生难以回报。
她再度叩拜,萧明月亦一同俯身。
孝帝立身于光下,有斑驳光影落在她二人面前。
天子郑重出言:“九翁主,陆姩与你算得上是半个亲人,你大义灭亲在前,上呈罪证在后,此乃大功。从今日起,这四海十三州你想去哪便去哪,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朕定会保你安富尊荣,享一世无忧。”
她们如愿了!
萧明月顿喜,她忍不住泣声:“阿姊!”
陆九莹自是欣喜非常,她握住萧明月的手已然哽咽:“陛下,臣女衷心未改,侍女萧明月自不会有任何二心,憉城宋家阑出一案纯属子虚乌有,当初也是陛下为其昭雪,宋氏铭记于心!萧明月为宋氏养女,也着实孤苦,还望陛下明鉴!”
萧明月此时心中落下一块大石,陆九莹幸得天子恩赐,任命运迢迢,终是有所归途。她定能陪同阿姊日日年年,逍遥四海。她们无心求富贵,只愿无拘无束,长安相守。
孝帝迎下萧明月真挚热烈的目光,有片刻的沉寂,而后道:“宋氏无罪,萧明月亦与刺杀太子一事无关,只是……”
只见孝帝上前一步,俯身问她:“萧明月,你可知我朝曾有一位举世无双的能臣,他佐君王,定天下,乃是众卿之首,万户之侯。”
萧明月神色微怔,不明所以。
“高祖赐他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百年来无人有此殊荣。”孝帝盯着萧明月的眼睛,一动不动,“他,姓萧。”
萧明月目光微动,陆九莹一脸茫然。
此时蔺仪从暗处走出,她来到孝帝旁侧,看着萧明月说道:“百年前还未成立明曜台,但朝中已留有不少能人异士,曾有一巫士为萧氏占卜,算得大横兆象,此兆只卜皇室,为天子之兆,可萧氏族人却暗中卜来,实为天子之讳。”
室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孝帝仰面微叹,遂而看向萧明月。
“你听懂了吗?萧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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