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月跽坐于案,沉默不语。
陆九莹瞧着她的脸色越发不好,这才敛了笑意:“她们既然能用貘兽来吓人,自然也少不了旁的心思,不吃早食没有关系,清水也很好喝。”
萧明月幽幽地回道:“我喝了,略有苦涩。”
“大抵是你心里苦涩。”
陆九莹忍不住捂唇,险些又笑出声来。
“姊姊怎么还笑得出来,你今日都没早食吃了!”
“可是……也不是我要如此的。”
萧明月瞧着陆九莹佯装委屈的样子,自己气极反笑,她吁叹:“入苑前圣上有言,一日两餐,起居有时,原来早就话中有意,是要我们早些起床干活,才能挣来饭食。可我们做女婢的不吃便算了,你们是贵女,怎能以一碗清水敷衍?”
说罢一握拳,甚是懊恼,复道:“本来我也是能挣到早食的,只是瞧那个小娘子哭鼻子很是可怜,以后谁哭都不好使了,谁也不能阻止我采桑叶!”
“渺渺心善,自是无错,此事不必放在心上。”
可话是这么说,但萧明月吃了亏,心里总归是不舒坦的。午后小憩时,官婢又来寻人,说是前往德馨殿做清扫,这一次萧明月格外警醒,临行前用冷水多次扑了脸,生怕走神错失良机。
德馨殿是贵女们三日后受教的地方,殿中景致与苑外无二,只是它建有高台,专门置放漆木书案与竹简笔墨。
一众女婢到达殿中之时,便看见银笺手持竹枝,她瞥了眼胆战心惊的女婢们,只是示意入座,并未多言。
前面几排书案的位置无人敢轻易去坐,反之争先抢着偏后的位置。萧明月是要去坐首位的,但是有人拉了她一把,恰是早上帮扶过的小娘子,小娘子原本占到了偏后的位置,待看见萧明月无座时又让了出来。
小女娘一副即将英勇就义,奔赴刑场的模样:“姊姊,这个位置给你,我去前头。”说罢眼含热泪地走至首排,于银笺面前坐下。
众人已争夺出各自满意的位置,萧明月只得落座。她屏息凝神,直起身子骨,倒要看看银笺又有什么花招。
而后,银笺敲打着手中竹枝,道了句:“都坐着干什么,起来跟我清扫大殿去。”
萧明月:“……”
女婢们皆慌忙起身,生怕慢了一步就要挨打。
银笺带着人游走大殿各处,用竹枝指着说道:“墙角、檐柱、青砖,都得给我清扫干净,还有那花囿,一根杂草都不能留。三日后贵女们要在此处受教,本就辛苦不已,万不能让这些脏东西扫了她们的兴致。”
萧明月身侧的女婢们松了口气,小声私语着:“吓死我了,我以为那根竹枝是用来教训我们的。”
“可不是么,就这一会我的手心都湿了。早上采摘桑叶竟是要给自家娘子换早食,得亏我完成了,不然回去该如何交代。”
“我听闻没换上早食的婢子们,有不少挨了主子打呢。”
“那我们现在要给贵女们换些什么呢?”
此时银笺听到人群中有私语之声,枝条猛地往檐柱上一抽,发出啪嗒的脆响:“禁言!活还没干,话倒不少!待会你们皆有各自负责的地方,若不清扫干净,一个都不许走。”
萧明月琢磨着话语,思忖着其中有何用意,可想了半天,也没能理出头绪。
萧明月与两个女婢被分至高台清扫,要将书架上的竹简都摊开扫尘,还要包上新的绸缎。归她所负责的是《诗经》中的十五国风,总共一百六十卷,另外两人规整的便是雅、颂。
有了桑叶换早食在前,萧明月盯着一百六十卷的国风略有沉思。竹简皆是楠竹所制,一尺五寸,约莫每简二十余字,以丝绳连册。眼下暂未发现有何问题。
片刻后,她坐在书案旁闭目养神,另外两个女婢甚是好奇地望着。紧接着,便见萧明月郑重地打开竹简,一边清扫一边念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
两个女婢一脸茫然,许是真情实感所染,其中一人摊开竹简效仿萧明月,嘴里小声念着:“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另一人赶忙翻开竹简,而后呢喃:“我不识字……”
萧明月自从被宋家收养,宋大便让她跟着宋言一同念书,幼时读《诗经》都是阿兄逐字逐句领着背诵的,即便后来不读了,她也还能记得大半。眼下趁着清扫顺带温习了国风,萧明月已然做好万全准备,来应对银笺出其不意地刁难。
直到德馨殿清扫完毕,银笺于高台之上朗声说道:“适才都做得不错,比我预料得要好。你们且记住自己清扫的位置,以后每日都要像今天这般去做,记住了吗?”
众女婢齐声:“诺。”
萧明月并未有所松懈,总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果不其然,银笺轻笑一声,字字敲人心扉:“适才,我也考校了你们。”
从入殿、巡殿、扫殿再到眼下听训,萧明月没有猜出银笺究竟在考校什么,但她已经做好分配的每一件事情,甚至连一百六十卷的诗书都念了。即便出错,又能出什么错?
萧明月能这般想着,旁人也是如此。适才分了清扫阶梯的,不管是石阶还是木阶,尺寸、数量甚至方位早已熟记心中,就连那花囿中拔了几根杂草,种有多少花卉也都了如指掌。
女婢们颔首静默,内心早已波涛滚滚。
银笺怎能不晓众人心思,她一脸看好戏的模样,遂而说道:“也算不得什么考校,都是为了自家主子。你们最初于高台入座所占有的位置,便是你们主子落座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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