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母,这是我妹妹明月叫人给我捎来的粲米,这粲米形成耗损很大,舂米工序更是繁琐,要经过六次筛糠去皮,只是这一把,也需要十几个年轻劳力方能产出。金家待我很好,我从未觉得你们苛待于我,若是九莹今后有任何错处,还望伯母尽管教诲。”
秦氏也曾出身乡野,哪能不知陆九莹话中的深刻含义,她只是对金少仪的死还存有怨念,总认为要不是陆九莹,她也不会痛失爱子。
秦氏噎了噎,不再指责什么,而是道了句:“晚些府内还要在宗祠办过房礼,你可以去瞧瞧热闹。”
她说得不咸不淡,却又隐约带着某种暗示的意味。
陆九莹只是点头允喏,并未再有多余的话。
秦氏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陆九莹回到金府后,先前伺候她的两个女婢也被唤了回来。
阿迢和阿剑都是乡野间的苦孩子,辗转卖了几手才来到金府,朱管家当时因着卖方贴着几个男僮捆售,图着划算才留下的。但凌氏和秦氏还是嫌弃,正欲再次倒卖的时候,陆九莹开口将两人要到西苑。
两个少女不过十一二岁,虽是相貌平平但都憨傻老实,手脚也还算麻利。陆九莹离开的这些时日,她们被分在南北二苑中做活,没少受两房的责难。陆九莹回府,最欢喜的莫过于她们,因为跟着九娘子每日都能吃饱饭。
阿迢早早地就将两套衣裳熨烫焚香,展平于衣桁上,这是凌氏送来的中秋新衣。
一件是天水碧花纹锦缎三绕曲裾长裙,另一件是浅紫色祥云纹织锦交领曲裾,无论织工还是裁剪都算顶好的。
“九娘子选哪一件?”
问话的是阿迢,阿剑此时手握篦子候着梳头。
陆九莹看的是那件浅紫色的,阿迢正要取下交领曲裾,就听见她说道:“这件紫衣瞧着清丽雅致,倒是与阿渺身上的灵气有所相衬。阿迢,把它留下。”
阿迢低声允喏,再多余的话不说,与阿剑继续服侍陆九莹穿衣梳妆。
妥当之后,陆九莹带着阿迢、阿剑前往金府宗祠,走至门外便止了步。
这座祠堂在金老夫人年轻的时候,借着亲姊妹,也是陆九莹傅母的钱面上做了很大的翻修,因着风水玄术,当时整个东西南北院都跟着移了位置。祠堂门口栽了两棵万年松,根粗叶茂,暮雨秋风之后更显森森之感。
陆九莹看向祠内,几缕青烟缭绕于案台前,上方供奉着金家列祖,下方摆放的漆木碗中堆满了未脱壳的粟黍,搓得圆润的清香整齐地裹在黄缎之中。
堂下两侧皆是席地而坐的宗亲。
堂内的宗亲们看到陆九莹后低头交耳两句,陆九莹就此敛回目光,叠手静候。
不一会,金老夫人在二房金如晦与秦氏的搀扶下走了过来。陆九莹适时行礼,金老夫人颤颤巍巍地握着陆九莹的手,抚摸了半晌。老夫人虽什么话都没说,但陆九莹内心知晓,道了声安好。
大房凌氏则牵着即将过嗣的三岁幼童紧随其后,身侧还有金少君与金少淑。金少君瞧见金老夫人将陆九莹先带进祠堂时,内心愤懑,猛地甩开了金少淑的手。金少淑也不闹,脱了空子像一只活泼的鱼儿般跑到陆九莹的身侧,满脸嬉笑拉着她的裙裾。
众人站定,便是金府一位厚德博学的宗亲主持过嗣仪式。
陆九莹担心金少淑贪玩便领着站在后方,她看着金如晦将黄缎之中的清香取出,燃起先向列祖拜了三拜。金如晦身形颀长,青衣束冠,以前沉迷经学时是个儒雅知趣的士子,后来鬼迷心窍玩弄风月,倒显出一副放浪形骸的欲态。
相比金如晦此刻无波无澜的神色,秦氏的脸上是相当不好看。
凌氏也是个藏不住心性的,蹲下身搂着幼童又亲又摸,真真当成了亲子在炫耀。一番规矩之后,只要孩子上了香改了名,便算礼成大半。
清香是由宗亲老人递上来的。
这名唤叫六六的孩童懵懂地接过香来,跟着长辈做礼。他起初捏着的时候便觉得手心发汗,无意间抖了一抖,待磕完头起身的时候,有香灰落在手背上,孩子本就没有见过这般人多的阵仗,觉得手背发疼便哼了两声。
六六发出抽泣之声的时候,堂内两侧的宗亲察觉出异样。
临近的老人看向孩子手中所持的清香,顿时拧眉呼道:“这香怎么……”
陆九莹闻声看了过去,六六手中的香有一根烧得异常缓慢。
“两短一长,大凶之兆啊。”
书本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