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
风和日丽,皇帝出游,大量禁军已经布防于四周,董宋臣率领内侍高手贴身护卫。
众人行走在名山秀水之间,观赏沿途碑文,遥望寺庙宫观,使皇帝心情大畅。
尤其是左相范钟,今日可谓妙语连珠,处处迎合皇帝心情。
皇帝近两年来,因奢欲懒政之事,常受劝谏,对范钟等人多生埋怨,却又记得范钟等人是自己肱骨之臣,独处时,心中也有些挣扎。
今日范钟的言词,让皇帝觉得,好像回到了那十年间君臣相得、心意相通的日子,大感快慰。
因此,当范钟邀请皇帝前往后山静庐中休憩,并暗示皇帝摒退左右的时候,皇帝并未多想,连董宋臣也遣到门外去了。
董宋臣脸含微笑,先在草庐中巡视检查了一番,才转身出来,目送皇帝与范钟进了草庐。
他本来已经确定这草庐没有什么异样,可是当那两人进去后,草庐的门一关上,他立刻又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么几间破草庐,隔音的效果似乎太好了些。
以他宗师境界的耳力,居然在门关上之后,就不怎么听得清里面二人的交谈。
“董公,帝相对谈,你何必想听得太清楚呢?反正如果真有什么危急处,还是逃不过你的感应。”
说话的人,双眸明亮,胡须整洁,意态悠然,貌若四十余岁,身穿长袍,头顶束发的绸带向两边垂落,直至胸前,手持折扇,翩然不凡。
此人名为乔飞渡,是左相范钟身边的护卫统领,也是扶摇山首席兵器讲师,并精通机关建造。
董宋臣一看这人说话,就知道这草庐的古怪,跟他脱不了干系。
但如果只因为听不清君臣谈话就闯进去,也属实有些小题大作。
董宋臣按耐下来,轻声一笑:“乔统领言之有理。”
草庐之中,皇帝已经在小桌边坐下,颇感新奇的瞧着这间陋室。
“真是禅韵十足。”
皇帝赞了一声,看见范钟伸手沏茶,不禁笑了一声,“范老,还是让我来吧。”
范钟连忙拱手:“官家折煞老臣了。”
“哎!你我私下相处,不用提那些,还如当初我暗访范府一般,伱称我公子,我称你范老,不是很好吗?”
皇帝现在才刚过四十岁,由董宋臣特地为他调配丹药保养,指点一些养生气功,使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须发乌黑,容光焕发,称一句公子倒也真不为过。
他兴致正浓,亲手沏茶,摆弄着小小炉火,不疾不徐。
在这气氛最佳之时,范钟顺口提起孟昭宣的事情。
“小孟将军将要返回临安这个事情,老臣也听到了些风声。”
皇帝动作微顿,不以为意的说道:“宫里这些奴才,嘴真是不严。”
“孟卿年富力强,我想所谓病重云云,只是劳累了些,等他回来之后,我派太医为他好生调养,要不了一年半载,又是我大宋雄视万方的大元帅。”
皇帝说话间,手上动作没停。
“小孟将军得知官家对他如此关切,必然感激涕零。”
范钟随口说了一句,又道,“但还听说,小孟将军这次回来,另有要事?”
皇帝脸上露出点愁容,道:“是,听他说,是蒙古封在豫州的某些将官,有秘密向他投诚的意思,只要大宋军力投入其中,就可以收复豫州。”
范钟问道:“这种大事,只有公子能够决定,公子意下如何?”
皇帝沉吟不语,手上没有停止摆弄茶具,但动作慢了很多。
“中原二字,可称大九州,也可特指豫州,又是我大宋故土,开封、洛阳、商丘,三京所在之地。”
“如果真的能够收复,我当然是求之不得,但是,十几年前的前车之鉴,我也不敢轻忘啊。”
金国覆灭之后,宋蒙双方对于豫州地区的归属,并没有明确的议定下来,蒙古军队征伐多年,疲惫不堪,大举北撤,在豫州地区只留下两支军队及大量金国降将、降兵来防守。
皇帝当时亲政未久,急于建立功绩,研究之后觉得,金国上层腐化之后,仍然能靠潼关黄河防线力抗蒙古二十多年,使蒙古损兵折将,屡次受挫后,乃至铤而走险,从宋人境内迂回攻金。
如果宋军能够收复豫州,不但能够夺回北宋三京,使民心士气大振,而且可以重立防线,使南宋与蒙古之间,再多一道坚实屏障。
可那时候,文武群臣中,不少人都持有与皇帝不同的意见。
因为那几年,会子贬值,物价飞涨的现象还没有能够压下去,京湖百姓穷困,东南沿海的海商帮派,少说六成都不服官府,两成多阳奉阴违。
宋境之内,无力供应更大规模的多线作战,而豫州本来深厚的底蕴,也已经因为多年兵祸被消耗殆尽,还没有来得及恢复,指望出兵之后,从收复的豫州土地上得到后勤补充也不现实。
皇帝当时一意孤行,最后拼拼凑凑,凑出了六万兵士,近乎全是步兵,去收复豫州。
这一战刚开始的时候,连战连捷,因为蒙古残暴,豫州故土上又多为汉人,听说宋军来到,甚至常有主动开城迎接的事情。
可惜,这几路宋军,之后果然没有扛得住蒙古的激烈反扑,落了个大败的下场,更给了蒙古借口,大举攻宋,拉开了延绵十年的战争。
“今时不同往日了。”
范钟劝说道,“当年灭金之后,蒙古攻宋,我大宋许多将领浴血奋战,仍难以抵抗,小孟将军一人领军常胜,却如四处救火,辗转千里,分身乏术。”
“可是这些年来,血战之中,诸多民间义士被磨练为干将,安插于方方面面,拱卫大宋边境,编练新军,招抚土人,声势之大,一月三变。”
“于内,会子稳定,经贸繁荣,东南各帮派已组成商盟,与国共利,相辅相成,足可支撑大战,应对收复豫州之后,蒙古的反扑。”
皇帝叹了一声:“铁木真已经死了二十年,他的子孙却没有停下,如今蒙古疆土之辽阔,甚至已经超过盛唐之时,我并非妄自菲薄,但以大宋国体,能守住一方,已是万幸,何必主动出兵,招惹更大反噬呢?”
范钟却笑了一声。
“蒙古西征万里,强盛是不假,但各汗国之间相距甚远,已有割据一方,各自为政的意思。”
“从上层看,几年前,蒙古大汗窝阔台死后,他的六皇后,违背他的遗诏,不肯立他孙子为大汗,执意要扶持自己的儿子,没有经过蒙古诸宗王会议,就夺权摄政,已经引起诸汗国不满。”
“若非他们地势上相隔太远,恐怕已经有实际冲突,而今状况,少说也是有了分裂的萌芽。”
“从下层看,蒙古讨伐各方,残虐施暴之后,使人恐惧,加以利诱,压榨民力,甄选兵士,使各国遗民出现内部数层分化,能入蒙古军中者,自然高人一等,与平民大不相同。”
“如此做法,虽然能得一时之强盛,但兵火不休,不能安心施以教化,等这二三代开创基业的雄主过去后,势力不能再度扩张,内部争斗难以避免,必有人打着当年旗号,煽动平民,使诸汗国四分五裂。”
范钟侃侃而谈,字字句句,都有高手密探从西域传回的事实依据,令人难以打断。
“我们大宋近年实际所要面对的,也就只是蒙古漠南及金国、西夏旧土的国力,趁现在他们内部未稳,而我们处于少有的繁盛之时,绝非没有一战之力。”
范钟这话,实则有两层意思,明着是说,如今大宋文武之力都远超几代先帝,比过去强。
暗地里其实是担心,如果皇帝这么继续下去,百官有机可趁,朝政烂完指日可待,只怕十年之内,国力又要衰落到不堪一战了。
嗒!
皇帝把茶壶放下,一时语塞,半晌之后,忽然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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