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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自罚(1 / 2)

宁怀衫默默揪住方储腰间一块肉,悄悄传音道:“看见没,灵王……”

方储:“……”

他咬牙把痛哼闷回去,反掐住宁怀衫的手指头:“看见了,我不瞎,你再揪?”

宁怀衫:“我还不如瞎了呢。”

他想了想,越想越觉得离奇:“那可是咱们城主啊,整个魔窟照夜城都是他划出来的地方,鼎鼎大名的一介魔头,怎么会有人对着他叫一个上仙的名号。”

“……为什么,疯了吗?”

“也不排除是长得像,认错了,或者——”方储艰难地憋着理由,结果说到一半就放弃了,“算了,编不出,就这样吧。”

他们城主这张脸,普天之下想找个相像的实在很难。各色传闻里,见过他的人都说过目难忘,又怎么会被认错呢?

更何况,宁怀衫和方储都记得那灵王接住抛剑的动作……

在乌行雪身边呆得久一点便知道,这位魔头手里不爱拿麻烦东西。要用何物,常常就地取材,或是问身边的人要。

宁怀衫和方储跟得最久,常常乌行雪一伸手,他们就把东西乖乖交出去了。

而乌行雪每次接住东西,手指都会拨转一下。

说来讽刺,在瑶宫万座的仙都,他转着剑便是轻盈潇洒。到了人间魔窟,就成了令人琢磨不透的漫不经心……

明明是一样的动作。

宁怀衫怔了一瞬,又把这奇怪念头晃出了脑袋。跟方储一块儿,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家城主,想看出一点来龙去脉。

然而乌行雪并不比他俩懵得少。

他静了一瞬,垂眸问云骇:“你叫我什么?”

云骇却没有再答。

他在地底沉睡已久,不见天日,脸色是一种病态孱弱的苍白,像人间祭祀时烧出来的纸灰,似乎风一吹就散了。

他轻而缓慢地眨着眼睛,眼珠扫过乌行雪所有反应,又慢慢转向萧复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他带着黑色印记的手腕。

而后,云骇阖了眼,身体在藤蔓缠裹覆盖下很轻地抖着。

片刻后,乌行雪才意识到,他是在笑。

因为太过虚弱,无声无息却又难以抑制地笑着。

“你居然问我,叫你什么……”云骇轻动着唇,依然只能发出极为微弱的气音。就好像那些藤蔓缠得太紧,扼箍着他的胸口和咽喉,以至于他连一口完整的气都吐不出来。

但他早已习惯这种捆缚,并不在乎。只是闭着眼,用几不可闻的嘶哑声音重复着:“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你会问我,叫你什么……”

“那不是被打落仙都,打回人间,万事都不记得的废仙才会问的话么?居然会在你这里听到……”

云骇又无声笑了几下,缓慢道:“灵王……天宿……受天点召,不吃供奉,不靠香火……”

他闭着眼时,看上去平静得像在做一个梦,梦里刚入仙都的场景还鲜活如昨。他慢声重复着那位灵台仙使说过的话。

“我曾经……好羡慕你们啊。”他重复完,轻声说。

乌行雪听了,抬眸朝萧复暄看了一眼。

那一瞬,他脑中忽然闪过一句话——「我真羡慕你……」

嗓音没这么嘶哑,语气也没这么轻,更像是一句好友间随口的抱怨。乌行雪并没有想起完整画面,却下意识知道,那就是云骇说的。

曾经还在仙都的云骇说的。

***

那时候,云骇刚被贬为大悲谷山神,还在受着仙首花信的加罚,一日之内路经灵台六回却没脸进去,在偌大的仙都绕了好几圈,绕到了最偏僻的“坐春风”。

灵王难得在,支着腿坐在窗棂边,面前的桌案上还放着一樽仙酿,两只空盏。

“你总说这里少有人来、少有人来,东西倒是摆得齐全。”那时候云骇还不曾熬上近百年,心里如何琢磨也不会把阴晦摊在人前,只要开口,就总会带上玩笑:“灵王别是约了哪位佳人吧?我来得是不是不凑巧啊?”

“是不凑巧,现在就跑还来得及。”灵王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

“那不行,我今日受了挫,总得找个地方说聊两句,否则……”云骇顿了一下。

“否则怎么?”

“否则我可能得去灵台绕上第七回。”云骇自嘲地笑了一声。

灵王不问灵台事,这是一贯的规矩。他没接这句,倒是问他:“受了什么挫,这么憋得慌。”

“这酒我能喝么?”云骇问。

“不能。”灵王伸手一拂扫,仙酿和空盏稳稳落在仙童捧着的空盘里,“这是我备的赔罪礼。”

说完,他冲另一个仙童招了招手,又拿了一壶新酒递给云骇。

“赔罪?谁敢让你赔罪?美酒配美人,拿来赔罪岂不是辜负了你这夜色。”云骇咕哝着,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别人都是酒入愁肠,牢骚便出了口。

云骇喝了三杯,却没说他受了什么挫,只抱怨酒池新酿的酒不如旧年清甜,三杯下肚,他就醉了。

他举着酒杯,在灵王面前的杯盏上磕了一下,说:“我真羡慕你,不用担心香火冷落,能跟灵台比命长。”

“我家大人为何要跟灵台比命长。”灵王还没开口,小童子就先纳闷了。

结果云骇只是哈哈笑着,然后捏了捏小童子的脸,搂着酒壶说:“灵台那些小童子简直像小老头子,一点儿都不如坐春风的可爱机灵。”

灵王一点不客气:“那是自然,毕竟是我养的童子。”

小童子揉着脸跑了,结果在门口撞到一双长腿,“哎呦”叫了一声。

灵王抬了眼,云骇迷迷糊糊也跟着转头,看见了天宿上仙萧免抬了挡纱,站在门边。

他眸光扫过屋内,最终落在云骇搂着的仙酿上。片刻后,他看向灵王,淡声道:“你揪了我宫府的仙竹叶,留笺贴在童子额上,就是叫我来看这个。”

云骇当时已经迷糊了,看看左又看看右,哈哈一笑说:“我头一回听见天宿上仙一句话这么多字,真稀奇,长见识了。”

他又道:“你说的美酒配美人,不会就是天宿大人吧?”

天宿上仙的脸色顿时变得很精彩。

他原本都打算走了,忽然又改了主意,就那么两指抬着薄雾似的挡纱,等着听还有什么鬼话。

***

或许是因为当时打岔太多,云骇那句囫囵之语,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得了。直到数百年后,才重又提起。

然而当年搂着酒壶哈哈聊笑的人,如今形如鬼魅。当年挑帘而来的天宿上仙,如今只剩一具躯壳分·身,而当年待客的瑶宫主人,连自己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独坐春风,却不见灵王。

“我曾以为,二位是最不用担心生死或是废仙的人,会和灵台、和仙首一样长久,没想到……”

云骇无声的笑里满是嗤嘲,不知是嘲自己还是嘲别人。

“你们怎会变成这样呢?”他静了片刻,忽然脖颈轻轻抽动了一下,眼皮下的眼珠轻颤片刻,“啊”了一声,想起什么般说道:“对啊,连仙都都殁了,自然什么仙都做不成了。”

听到这话,乌行雪眉心一蹙:“你怎么知道仙都殁了?”

宁怀衫他们紧跟着一愣,道:“对啊。你如何知晓的?”

云骇被钉在这里,少说也数百年了,那时候仙都可好得很。

即便这数百年里,他借着“供印”给自己吸纳了不少养分,也借着托梦引诱百姓来此,想破掉镇压大阵。但没有人会跑到这墓穴深处,对着地底下的人讲述如今的世道。

那他是如何知道,仙都已经殁了的?

乌行雪扫眼一看,忽然发现深穴边沿石壁上刻着符文,之所以之前没注意,是因为那符文太密太乱了,乍一看根本辨认不出来,以为是震出来的裂纹。

现在仔细看了,才发现,那符文之所以太密太乱,是因为叠了两层——曾经有一层旧的,后来又盖上了一层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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