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自己深深的埋了进去,嗅闻着那股让他放松愉悦的柔软气息,连眉心紧蹙的痕迹也缓缓消失。
时玉抬手,细致小心地解开了他脖子上的项圈纽扣。
挂有“SY”铭牌的项圈被男人的体温暖热,落在掌心中时像一个锈迹斑斑终于脱落的枷锁。
时玉俯身抱住沈拓的脖子,趴在男人乌黑碎乱的头发上,凑在他耳边,小声地、愧疚的道:“对不起,以前对你做了很坏的事。”
面色疲惫的男人眉头蹙了蹙,却被一股无法言说的力量强自压在床上,挣扎在昏迷与清醒的泥潭之中。
系统无声无息的收回手,安静等待时玉这最后一场道别。
项圈“啪嗒”一声,被放到了床头柜花盆下的阴影处。
抱着沈拓的脑袋,时玉感觉自己好像穿越时空,隔着重重光年,抱住了当年那个孤傲不驯的狼崽子。
他小声地、含着浅浅笑意的说:“项圈我解掉了……沈拓,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你应该去读大学的,而不是为了我变成现在这样。我记得你很喜欢物理,物理很有趣,但我学不好……别再这么逼自己了,我要走了。”
趴在腿上的男人胳膊紧绷,细密凌乱的发丝下,那双凌厉狭长的凤眸艰涩的颤抖着,却怎么也睁不开。
被轻柔的移开身体,盖上棉被时,阴影铺面而下,男人冷峻深刻五官终于覆上了一层浓重的、深切的悲伤与恐慌。
一滴泪水顺着眼尾落下,藏进鬓角消失不见。
沈拓这一生只有两次无力。
一次,他失去了年少的爱人。
一次,他失去了永远的爱人。
他的人生总在失去,从未拥有过、得到过。
命运对他总是这么苛刻,却又要求他做个好人。
哪有好人会像他这样,功成名就,却依旧得不到想要的一切。
……
时玉深吸一口气,走出房门,四肢酸软无力,走起路来有些难言的颓败。
系统叹气:“你现在再试试。”
温暖的暖流传遍全身,近半个月来,这是时玉第一次感受到了轻松。
疼痛免疫卡免疫了大部分负面buff,但他也能感受到病痛带来的虚弱。
可是现在,时玉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高三那年的初秋。
他从盛宅二楼的阳台跳下,靠着系统的一路庇护,偷偷跑出了盛宅,神清气爽,雀跃不已。
那是他做过最出格的事。
也让盛悬生了好久的气,气他不懂爱惜自己的身体,气他拿着自己的小命瞎胡闹。
盛悬真是个严格的舅舅。
却也是个体贴无比的爱人。
他被他密不透风的保护着、纵容着,从少年变成青年,身体逐渐抽条,性格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骄纵。
他是个毫无底线的爱人,就像明知道当年和沈拓在一起,是他主导要求,但盛悬依旧不闻不问,好像那些过往对他造不成任何影响。
他成熟有风度,处变不惊,岁月赋予他沉淀已久的经验与迷人的魅力,但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气不得碰不得的小少爷。
宴时玉三个字在A城,某种程度上便是盛悬的代名词。
男人从不忌讳这段感情,甚至用了他想象不到的雷霆手段暗中处置了许多戳他们脊梁骨的人。
他是个暴君,容不得半点置喙。
所以从头到尾,时玉没有收到一点来自外界的伤害。
在系统的导航下时玉才发现,盛悬居然和他在同一楼层住院。
难怪,他总觉得有些夜晚守在自己身边的人影很熟悉。
那人影沉静内敛,最出格的举动不过握着他的手,轻柔的、细细的亲吻他的手背。
嘴唇很冰凉,和他的手背一样冰凉。
然后那个人影便会颤抖的用额头抵着他的手背,沉默很久很久。
时玉终于走到了盛悬的病房前。
病房内部的装饰布置和他的病房并无二致。
最中央的大床上,一个即便是昏迷中依旧冰冷坚硬的人影蹙着眉,睡得不甚安稳。
时玉走到床边,坐在床头的椅子上,捧起男人的手,看着那只修长大手手背上的无数个青色针孔。
车祸留下的后遗症很严重。
本该静养的男人却终日为了他联系国外专家、购买医疗器材、找寻各种药方。
他忙的团团转,像困兽般无力的挣扎着。
好像这样就能让他的小外甥活的更久一点。
盛悬可能从未想过,他的小外甥会比他先倒下。
明明他的小外甥还这么小,他还期待着看他满头华发、眼角布有皱纹的模样,那时他们应该都很老了,却携手度过一生,就连年华老去都显得温暖充实。
岁月却残忍的定格在了这一年。
他的小外甥再也不会老去了。
他将永远是他记忆里骄纵的、任性的、不听话的年少模样。
可这个结果,他不喜欢。
非常非常不喜欢。
……
病房寂静,唯有机器运作发出的滴滴声。
时玉安静的看着床上即使躺下也一副整装待发的严肃模样的男人,伸手捋平男人紧蹙的眉心,可那眉心像在与他作对,怎么都捋不平。
他无奈的放弃了,叹了口气,有些苦口婆心的:“舅舅,要赶快好起来啊。”
“不要总在我身上耗着嘛,你这么帅,还有钱,年纪还大,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爱你的。”
说着他自己都有些想笑,顿了下,又慢吞吞爬上床,脱下鞋子钻进男人的被子里,轻轻搂上他的腰,趴在他胸前,像以前撒娇时那样小声的道:“我以前确实生气你那么关着我。”
“但是现在不生气啦,我知道,你是怕我生病。”
他细细碎碎的,说了不少话:“等我走了以后妈妈肯定会很难过,你帮我劝劝她,生活不能只围着孩子转,让她出去旅游散散心,不要总是为我伤神。还有威廉,我好想威廉哦,不过你不要告诉威廉我走了,它能听得懂我们说的话的,你就说我出国留学了,还有你,少抽点烟……”
细碎柔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病床上,五指死死合拢的男人却一动不能动。
他苍白冷硬的五官上是一片恐慌与晦暗,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打下一层阴翳,好像一瞬间老了十岁,鬓角竟有些许华发,掩映在重重黑发下细不可见。
……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系统看着时间,低声道:“时间到了。”
时玉声音一顿。
缓缓垂下眸,他掀开被子起身,没有再看身后挣扎着似乎想要睁开眼的男人,一步一步走出了病房。
身后宽阔冰冷的大床上。
男人疲倦虚弱的眼睑下隐约划过一丝水痕,一点也不像那个叱咤风云、雷厉风行的A城暴君。
空旷寂静的世界里,只剩下了系统冰冷无机质的声音:“宿主编号2047,姓名时玉——正式结束新手世界——”
“任务结算中——下一世界正在加载——请宿主再接再厉,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滴——”
*
三年后
京郊墓园。
早晨的天气灰蒙蒙的,看起来要下雨,空气中充满潮湿的水汽,让人心里徒增压抑。
墓园的管理员起得很早,慢悠悠打扫着墓园布满灰尘的地面。
很快,外面走进来了一个男人。
西装革履修长风衣,五官俊美深邃,脸色却格外苍白,眼尾有些许细纹,却掩盖不了他一身风华与雍容沉稳的气质。
老伴出来给他送水,看见那个男人后愣了下,慢吞吞的道:“又是他啊,每年都来这么早……”
管理员接过保温杯喝了口热水,浑身暖洋洋的:“还有的熬呢,每年来都要站一天。”
“今年怎么就他啊……我记得不是还有一个年轻人?”
管理员叹气:“死啦。”
老伴一愣:“什么?”
那么年轻的人?据说还在哪读大学来着。
管理员唏嘘不已,指了下那个男人站着的地方:“那墓隔壁就是那个年轻人,说是自杀……年纪轻轻的,有什么过不去的坎,非要自杀……哎,那么年轻,一表人才的。”
活的越久,越知道生活不易。
老伴叹道:“你怎么知道人家经历了什么?行了,别嘴碎了,赶快收拾好,这天怕是要下雨。”
“那那个男人呢?”管理员抽出一把黑伞:“下了就给他送过去吧,逝者已去,别把自己也熬坏了。”
老伴点头:“好。”
天气阴沉沉的,很快就下起了朦胧细雨。
苍白墓碑前,抽着烟的盛悬抬了下眼,烟雾缭绕,他的眉眼深邃晦暗,看不清情绪。
猩红的烟头被雨水浇湿。
他扯了扯唇,笑了下,无奈道:“……知道了,不抽了。”
眼神朝一旁只有一个名字的墓碑上看了眼。
他淡淡的收回视线,低声道:“妈妈最近生病了,在医院,来不了;威廉也年纪大了,今早我起来的时候它还在睡,应该是太想你了,想去找你。你呢,最近怎么样?”
寂静的园内自然没有任何回应。
他顿住,淡漠的面上覆着一片阴影,像一尊伫立在岁月流影中的雕像,苍白、冷硬,一动不动。
好像没有话再能说,他静静的盯着面前沉默无声的墓碑,鬓角的几缕白发清晰可见。
风声渐起,似哭号哀嚎。
寂静墓园内气氛凄清萧瑟。
这里都是逝者。
其间有他最珍贵的宝贝。
他不像沈拓是个疯子,毫无牵挂,熬不住了就干脆一死了之。
他的小外甥临走前和他说了很多话,要照顾妈妈、威廉、自己,已经有一个人让他失望了,他总不能让他继续失望。
这世间如果还有能让他又爱又恨的小外甥牵挂的,应该就是盛敏和威廉了。
他总要做出些什么,才能让他的小外甥安安心心的沉睡。
逝者已矣。
可生者,活的也并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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